姚雄倒也沒有為難他,即沒有捆綁起來,也沒有扒掉衣裳,他令人給對方上了些茶,兩人吃了片刻。
“段將軍,不知大司馬往何處去了?”
“往南去了啊。”
段孝言一臉的真誠“若是將軍不相信,可以派人去追,或許還來得及。”
姚雄臉色一黑,拿起了麵前的茶。
他輕輕吃了幾口。
“大司馬糊塗啊。”
“覺得到了河洛便可萬事無憂嗎?”
“那獨孤永業,駐守河洛多年,自從廟堂設立河洛行台之後,他就是名副其實的河洛之主,這大司馬便是與他再親近,這帶著皇帝忽然前往,就要壓他一頭,接手河洛,獨孤將軍隻怕也不會太樂意吧?”
“或許短期內還好,可要是拖上個一段時日,雙方出現些摩擦觸碰,到時候可就是同室操戈了。”
“周人想要得到河洛已經很久了,次次出征都是盯著河洛猛攻,若是出現了內亂,偽周會付出一切代價來奪下諸城。”
“到那個時候,大司馬豈不是就更加危險了嗎?”
段孝言搖著頭,“我不知道這些事情,兄長也從來不對我說起,我不知道兄長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他將來會怎麼樣,這些也都與我沒有關係。”
“我過去曾兩次跟祖公聯絡,告知他一些晉陽內的事情,我跟兄長不同,我是親近大將軍的,希望姚將軍能迅速派人將我的情況告知給大將軍。”
段孝言是有著不害怕的本錢的。
當初在晉陽的時候,有許多人都在私下裡跟劉桃子的人進行聯絡,出賣一些情報,目的都很純粹,就是想著萬一將來被抓,還有生還的希望。
這種事也並不罕見,從古至今,絕望的一方,總是會出現很多這樣的人,至少給自己留下一條路。
有士卒走上前,手裡端著許多飯菜,放在兩人的麵前。
姚雄拿起肉來,輕輕點頭,“祖公的朋友,我自然是不敢無禮的。”
“隻是,我現在還有很多事情想要知道,我聽人說,您押著糧車去了陽曲,為什麼會出現在汾水渡口呢?”
段孝言再次仰起頭來,“我早就說了,隻是奉命行事而已。”
“砰!”
就看到姚雄手裡拿著刀,一刀將手裡的肉砍斷,刀穿過肉砍到了木案之上。
那劇烈的響聲讓段孝言渾身一顫,驚懼的看向了姚雄。
他稍稍坐的靠後些,“你想做什麼?”
“切肉而已,你不必懼怕。”
“我這刀功還不錯吧?一刀下去,正中切口。”
“說起來,最初的時候,我還不太會砍人。”
姚雄比劃著手裡的刀,“當時我跟兄長去殺人,一刀下去,那頭沒砍斷,砍了一半,血一直都在噴射,那人也不死,頭就這麼掛在身體上,嗷嗷亂叫”
姚雄這大胡須,配上手裡的刀,指手畫腳的給段孝言講述著故事。
段孝言的臉色越來越白,姚雄似乎是在不斷拉近距離,手裡的刀都離段孝言越來越近。
段孝言開口說道:“當初我奉命押送糧車前往陽曲,走了一半,就被兄長派人叫住了,打開了糧車,卻發現車內藏得原來都是人還有甲胄什麼的。”
“我就讓原先的人繼續送空車,自己卻帶著人藏在半路上,等到兄長出兵之後,便跟他彙合,以他的命令再前往渡口一路上,大家都當我是兄長,我詢問兄長要去哪裡,他隻是說讓我到了河邊,會有敵人將我接過去,而後就可以襲擊他們,若是看到你的軍隊,投誠活命就是。”
“我又詢問他要去哪裡,他隻是說,要去南邊。”
“其餘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
段孝言的眼睛盯著姚雄手裡的刀,不再擺出原先的架勢,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溫和了起來。
姚雄緩緩將刀放在了一旁,直搖頭。
“大司馬還真的是能豁出去啊,幾萬大軍和親族全部丟棄,就帶著皇帝跑去南邊,我實在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齊國的滅亡,早已注定。”
“在南邊,若是沒有我兄長與陳人交戰,這河水以南,都已經歸了南人了。”
“大司馬趁著這個時候逃走,現在或許還很得意?”
段孝言聽到對方貶低段韶,當即挺起頭來,又弱弱的看了眼刀,“我兄長並非是什麼小人,他是堂堂大丈夫,大齊乃是他們所打下來的,他不願意看到大齊滅亡在自己的手裡,他會用儘辦法來保護大齊,呆在晉陽,隻有死路,沒有活路,而前往河水以南,或許還有機會。”
“往後的勝負,便各憑本事。”
姚雄捏了捏拳頭。
段韶在離開之前公然的講述了自己的路線,姚雄也大概能猜到段韶是走了哪條道路。
但是,他卻不敢去追擊。
吐奚越倒是能進行部分的攔截,但是吐奚越麾下大多都是新兵,姚雄不想再付出更大的代價。
他想了許久,還是下令將段孝言帶出去,安排他好好休息。
至於他自己則是開始埋頭書寫了起來。
這次段韶奇襲突圍,完全是自己的過錯,自己錯誤的判斷了對方的走向,輕易的相信了那些消息,若是當時自己沒有回去,而是繼續坐鎮臨汾,或許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這是一封請罪書,在說明情況的同時,也講述了自己的過錯,希望廟堂能治自己的罪。
風不斷的吹來,兩旁的密林都在瘋狂的搖晃。
那枝條像是長鞭,要抽打過路的行人。
馬蹄踩過地上的泥濘,將落葉踩的粉碎,從這小路上飛奔而過。
段韶走在最前頭,他死死盯著遠處,任由狂風將他渾身都吹得鼓鼓的,一點都沒有要放慢速度的意思。
小皇帝高儼被他抱在了懷裡,高儼被裹了好幾層,此刻隻露出一雙眼睛。
他的眼裡是說不出的悲傷。
他並不知道段韶要做什麼,甚至,他也不想自己所說的那般信任段韶。
但是事情到了如今這一步,除卻大談信任之外,他也沒有任何的辦法。
隻有信任才能讓自己活命,根本就沒有人能阻止段韶。
兩旁的風景迅速跳過,又驚起了無數的飛鳥。
段韶喘著氣,臉色通紅,眼裡布滿血絲。
他領著大軍走了很長的時日,從臨汾一路狂奔往平陽,再往河洛。
他並沒有在臨汾之外所表現出的那麼愜意,那麼的得意。
那隻是一個策略,是防止對方來追擊的。
若是前後出現追兵,段韶有信心擊敗他們,但是,這會影響段韶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段韶的目的是要去河洛,而不是現在就跟劉桃子去拚個死活。
他所擅長的是大規模的軍團作戰。
若是能在河南站穩腳跟,將來能湊出足夠的糧食,召集出足夠的軍隊,在雙方都是大軍對峙的情況下,他覺得自己還是有著優勢的。
段韶已經很多天都不曾休息過了,疲憊到了極點,卻不敢合眼。
他向來沉穩,沒想到,最後還是走向了以奇製勝的道路。
如今所選擇的這條路,不能出現一點過錯,哪怕是再小的過錯,耽誤上半個時辰的時間,都會破壞掉他的計劃。
他不眠不休的持續趕路,中間隻休息了幾次,時間都很短暫。
通過急行軍,果然是沒有再遇到前來攔截的軍隊,吐奚越派遣過斥候,但是雙方距離都很遠,敵人也不敢冒然追擊。
段韶平靜的繞過了北絳郡,一路飛奔到了勳掌城外。
到了此處,他終於是能略微的進行修整了。
因為再往前便是河內而這勳掌城,便是獨孤永業麾下的北線門戶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