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
這是一處坐落於青州的小縣城,普普通通,不大不小,在諸多城池之中,也沒有什麼特殊。
天色剛剛亮,城池漸漸從睡夢之中蘇醒過來。
農民們走出家門,扛著農具,跟左右鄰舍打了招呼,笑嗬嗬的走向了自家耕地。
有羊倌驅趕著羊群,走在城外的小道上。
一切都是那麼的寧靜祥和。
城西,過去乃是富貴人家們的聚集地。
此刻,輝煌再也不如從前,甚至還不如城內的其餘角落,死氣沉沉的,沒有什麼生機。
在劉桃子領兵前來的時候,此處的富貴人家就跑的差不多了。
少數幾個沒跑掉的,又挨了均田令的鐵拳,丟失了大量的耕地,產業,佃戶,這還是好的,有那種平日裡壞事做儘,無法無天的,墳頭草都有半人高了。
一處大宅院的門被推開,一個老仆走出來,手裡端著水,開始往街上灑水,灑完水,便又略微清掃了一二。
小巷子裡靜悄悄的,就隻有這麼一個人。
忙碌了片刻,老仆方進了院。
宅院格外的龐大,光是圍著院牆走,隻怕都要走上半個時辰。
裡頭的房屋更是數之不儘,但是如今大多都是空下來的。
走進了後院,方才能聽到一些聲音。
一位老者坐在前院的涼亭內,周圍跪著五六個後生,老者手裡捧著一本發黃的古籍,正在認真的為眾人講解經典。
後生們的年紀有大有小,大的已成人,小的不過總角之年,他們皆是聽得雲裡霧裡,搖頭晃腦,可那老人也根本不管他們能不能聽得懂,說就是了。
在被玄學和釋家影響之後,經典變得更加晦澀難懂,很多人鑽研了一生都難以掌握,越來越脫離大眾,甚至都開始脫離精英。
這個時代的大儒們,尤其是北方的這些,許多人都對未來抱有惶恐的心態。
他們看不到經典的未來在哪裡,也看不到出路在哪裡。
禮崩樂壞,莫過如此。
原先的大儒們想用經典和禮法來約束皇帝,而現在,他們連士大夫都約束不了了,沒有人再相信經典大義,更不在意什麼古人的道德,**裸的**取代了經典的信念。
老者說了許多,說的口乾舌燥,緩緩放下了手裡的書籍。
他看向了麵前的幾個子弟,卻看到大家都是心不在焉的狀態。
老頭頓時有些生氣。
“多少人想要讀都沒有人講解,爾等怎麼能輕視呢?!”
“要知道,經典乃是大道!!不知經典,何以為人?!”
聽著老頭的話,一個年長些的後生苦笑起來,他開口說道:“伯父,如今學經還有什麼用呢?”
“廟堂分科取士,首推進士科,而後是秀才科,明法,明書,明算都有許多,明經反而是最不受重視的.”
老頭大怒,“胡人懂什麼治理天下的綱要呢?”
“我們家代代以經傳家,自古至今,就不曾聽說過輕經典重雜學的.”
那後生反駁道:“伯父,我記得伯公就是.”
“就是因為像他這樣的人太多了,我家方才沒落到如今的地步!!”
老頭又發泄了幾句,他臉色通紅,眼裡滿是悲憤。
“過去我們家在益都是何等的有名望啊,如今呢,南郊的良田都沒了,幾十處肆也隻剩下不到一半,我教你們讀經典,不是為了讓你們為胡人效力!我是要讓你們知道是非,明白經典中的道理!”
“胡人妄稱天命,任用祖珽這樣的人來擔任首臣,遲早敗亡,這經典,總有一天能用到!”
“治經典者,就不該那麼的重視功名利祿,要以春秋大義.”
老頭正說著,老仆忽然急匆匆的跑來了此處,看向眾人,“家主!!不好了!”
“門外來了許多士卒,還有個當官的”
老頭臉色大變,他趕忙站起身來,留下了幾個年紀大些的後生,讓其餘人都回後院。
他帶著這些人往前門走,邊走邊說道:“這幫人沒完沒了,擺明了是要將我們吃乾淨,不過,我們乃是熟讀經典之人,不能與胡人以刀兵爭執,不然就是屈了身份,他想要,給了就是,勿要頂撞!”
眾人就這麼急匆匆的走到了門口。
宅院大門敞開,有個官員模樣的人站在那裡,笑嗬嗬的打量著周圍。
看到前來的一行人,那官員急忙拱手行禮。
“拜見老丈”
老頭微微點頭回禮,也不客氣,直接開口問道:“貴客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官員開口說道:“我是侍中秘書丞魏長賢.是奉祖侍中之令,前來此處,拜訪貴府。”
老頭的臉上出現了些驚愕,臉上的冷漠頓時消散。
“啊,原來是魏公你們幾個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拜見?!”
他身後的幾個子弟急忙行禮拜見。
魏長賢笑著點頭,老頭急忙行禮,熱情的邀請對方進府。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路上,魏長賢打量著府邸的內外,“不想賈公如此勤儉.”
老頭的嘴唇抖了抖,而後說道:“我家向來是以勤儉持家。”
兩人走進了屋內,老頭也是以真正的大族禮儀來對待貴客,令人宰殺牲畜,又讓自己的幾個嫡親子弟出來拜見。
隨後開始正常的大族禮節,攀關係。
“不知魏公是何處人士?”
“曲陽人。”
“哦?朝中的魏收魏公不知是您的.”
“論輩分,他是我的族侄。”
“啊!原來如此!!”
“哎呀,那我們兩家可是有淵源啊,我父親曾給魏公講過學.”
隻要雙方都是大族,無論如何都是能扯上點關係的。
兩人寒暄了幾句,關係越來越近,賈老頭方才詢問道:“不知祖公有何吩咐?若是有事,何不直接派人告知,我當自己去拜訪啊,我對祖公,也是仰慕已久”
魏長賢認真的說道:“其實,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從彆人口中聽說益都賈家有位高士,喚作賈思勰,特意派我前來詢問其情況”
賈老頭呆愣了許久,喃喃道:“您所說的人,乃是我的族叔,他已經逝世**年了”
賈老頭趕忙抹起了眼淚,悲痛的說道:“可歎他一生都不曾遇到明君,如今明君登基,他卻不在了,痛哉!痛哉!!”
魏長賢長歎了一聲,來之前,他大概就想到了,若是對方還活著,不可能直接跟高浟斷了聯係。
魏長賢說道:“陛下聽聞他寫了一本農書,還有諸多的文稿對這些都格外的重視他是否還有弟子在世?是否還有文稿在家中?”
賈老頭很是激動,“竟能得陛下如此看重?!叔父泉下之靈,定然也是如願了他的文稿,我一直都用心保存!”
他站起身來,“您且在此處坐上片刻我先去給您找文稿!”
魏長賢都來不及勸阻,老頭就已經急匆匆的離開了。
走出了客房的門,老頭那激動的臉頓時變得慌亂。
他將幾個後生叫過來。
“快!快!”
“現在就駕車去你們那位治雜學的伯公居所,去找他的文稿!!上車!上車!”
眾人都不敢耽誤,上了車,迅速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