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br“看來我沒猜錯，你果然在家。”/br黑夜之中，老支書披著棉大衣，手裡用一根木棍替代拐杖，蹣跚著來到知青安置點。/br女知青那邊黑燈瞎火的。/br馬璐、熊英在庫房裡忙著記錄糧食過秤。/br其餘的女知青，都在大隊部辦公室裡敲算盤。/br男知青也是一樣，分成兩幫子，身體素質強壯一點的，到倉庫裡幫忙。/br腦子好使點的，就去辦公室算賬。/br看那陣勢。/br這幫子知青是鐵了心，非要把三十裡鋪生產隊的陳年舊賬，給翻個底掉！/br老支書一進屋，便心事重重的坐在炕上，隻顧埋頭吧嗒著旱煙。/br卻並不說話。/br葉小川從暖壺裡替他倒了一碗水，放在老支書旁邊，隨後也陪著他發呆。/br這個時候，自己確實不適宜開口。/br老支書的擔憂，葉小川猜得到：不就是擔心王碩他們，把事情鬨得無限大。/br結果生產隊裡蓋不住了，事情被捅到公社裡去、甚至是脂米縣府。/br事情發展到那一步的話。/br極有可能縣府和官莊公社，被情勢所逼，必須得派出聯合工作組駐紮進三十裡鋪生產隊，進行賬目上的複查。/br真等到聯合調查組一來。/br事情就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了。/br整個三十裡鋪生產隊，勢必會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br“唉——”/br老支書歎口氣，“小川，咱們生產隊，可經不起折騰了...”/br葉小川苦笑一聲。/br變革前的陣痛，那是必須經曆的階段。/br要不然，怎麼迎接新生呢？/br如今王碩他們正乾得很起勁，如果自己在老支書麵前應承下，幫忙出麵阻止王碩的話。/br這樣，在邏輯上是行不通的。/br——大家都是插隊知青，自個兒與三十裡鋪生產隊的老鄉們，並沒有感同身受的苦與悲。/br如今卻冒著得罪全體知青的風險，去阻止王碩他們盤庫？/br如果自己真那樣做的話，老支書剛開始的時候，肯定會很感激自己。/br隻不過事後老支書和大隊長，他們鐵定會也回過味來：這事兒，咋解好像有點不對勁啊！/br怎麼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似乎葉小川和王碩他們，一個在唱白臉，一個在唱黑臉呢？/br要不然王碩他們已經箭在弦上。/br連老支書、大隊長都阻止不了他們，憑啥王碩他們就因為葉小川的一句話，然後就偃旗息鼓了？/br嘶.../br這肯定不對勁麼！/br明明王碩和葉小川是死對頭，可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咋就這麼聽話？/br所以此時自己跳出來，公然阻止王碩他們停止盤庫。/br真還不是什麼好時機.../br現在遠還沒到最危急的時候，內褲外穿的那個家夥，往往還得在最最關鍵時刻才出現哩！/br急啥？/br現在葉小川不太好接嘴。/br而老支書呢，這時他也是左右為難：知青要求盤庫，再加上有一部分社員也跟著跳得很歡。/br這種要求合理合規。/br任憑老支書到哪去，都沒法說理；更不能憑借他個人的威望，把這事強製壓下去。/br因為不管是從政策方麵、還是從道理上來講，根本就站不住腳嘛！/br正當老支書左右為難，想開口請葉小川出麵幫忙、卻又不知如何說起的時候。/br此時聽見院門一響。/br大隊長提著馬燈，帶著幾名荷槍實彈的民兵急匆匆地衝了進來，“老夥計，出事了，出大事了！”/br老支書一驚，“咋解？莫慌，說說咋回事？”/br“死了，孫保管...找馬老人家彙報工作去了。”/br大隊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接到社員報告，說是在後山的塬上，也就是村裡那個神神廟外麵，孫保管坐在那裡一動不動。/br結果等我帶著人跑到塬上...唉，人已經變成冰雕了，鐵硬！”/br“啪嗒——”一聲。/br這消息實在是來得震驚！/br老支書手中的旱煙袋猛然落地，整個人變得像泥塑一般，一動不動。/br神神廟。/br其實也就相當於南方的土地廟。/br陝北這邊傳統風俗保存的比較好，基本上稍微大一點的村子，每個村都有一座這種小小的神神廟。/br以求庇佑一方平安。/br隻是現在是新社會，不許搞這些東西。/br但架不住人們的傳統觀念，一時半會難以徹底扭轉過來。/br當地人現在白天是不敢去了。/br而那些很信這些東西的老一代社員們，通常都是一早一晚，趁著路上沒什麼人。/br就會用籃子提上點東西，偷偷溜到塬上去敬香。/br今天傍晚時分。/br莊裡正好有一位老太婆，想上山去問問自家兒女的姻緣。/br結果，神神沒見到。/br倒是看到了比神神塑像，坐的還要端莊的孫保管，正麵帶微笑的看著她.../br差點沒把那位老太婆，給嚇得當場從塬上滾下來！/br“嗐——”/br老支書籲口氣，隨後在葉小川的攙扶下，又緩緩坐回炕沿，“如今，他人在哪？”/br“我已經讓民兵隊長帶著6個後生上山，把他抬回家，這時候估摸著也快了，我先是去你家，結果沒找著人。”/br大隊長開口道，“我尋思老夥計你也不會去大隊部辦公室，陪那些知青熬夜，所以就想到這邊來看看，結果你真在這裡。”/br瞟一眼葉小川。/br大隊長老趙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之色：葉小川這後生，踩的真是穩！/br跟那些彆的知青，就是不一樣。/br要是人人都像他這樣讓人省心，生產隊乾部，個個還不得多活幾年？/br現在孫保管被凍死了。/br老支書和大隊長也顧不上彆的事情，得先去孫管家，看看情況、順便慰問一下家屬。/br或許是聽到了風聲。/br老支書他們前腳剛走，王碩那家夥後腳就溜了進來。/br這人還生怕彆人看見似的。/br王碩把葉小川拉到院子外麵的背陰處。/br站在這裡，誰要是靠近知青安置點，率先就能被王碩看見。/br那這家夥就能趕緊藏起來，免得被人看見，他在和葉小川心平氣和的談事情。/br“孫賊...庫房裡的糧食，葉爺已經盤點清楚了，隻是大隊部的賬，恐怕還得算一陣。”/br王碩壓低聲音問，“那天你說隻要你能接手倉庫，就能想辦法打口深井...這話，做數不？/br媽的，伱丫倒是掏錢，請老柳頭替你去拉回來了自來水...可爺還熬著呢！”/br葉小川笑，“爺又不是不給你喝，你為了和張維、梁少平他們抱團，自個兒不喝我買的水...怨誰？”/br三十裡鋪生產隊的水，實在是難喝，又苦又澀，又還渾濁。/br說真的。/br那些待的時間久、已經被迫向現實低頭的人早已麻木了。/br因此他們還好一點。/br但初來乍到的人，那真的是一口都不想喝！/br王碩跳得這麼歡，其實他最大最大的心願：就是想早日喝上甘洌的井水。/br這家夥可不想喝那種苦堿水，喝的久了，結果他自己也變成一口爛牙。/br這讓王碩以後回到四九城裡，咋開口和彆人打招呼嘛！/br張口就是一嘴爛牙。/br連談個女朋友，親口口都遭嫌棄...想想都覺得頭皮發炸！/br很著急的王碩不能和葉小川私聊太久。/br所以咬牙問，“等你丫當了保管員，就能想辦法弄錢打深井，這事兒...你真能做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