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像多寶閣上的石頭盆景,是漂亮又合適,卻沉重地壓在了張孺人胸口,讓她又悶,又覺得心口發冰、發涼。
她突然什麼也不想說了。
薛娘子瞪了喬娘子好幾眼,偏她一次也沒看見。
現在話說出口,落地難收。
她隻能看著張孺人把手從她們手裡抽出來,站起身,笑了一笑:“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我得回去細想想。你們快吃飯吧。”
說完,她不待薛、喬兩人反應,便自己掀開綢簾,快步離開了這三間屋子。
薛娘子想送人都沒來得及,回頭看喬娘子還乍著手發愣,隻得無奈走回她麵前:“你說話就不能長點心呀?咱們是有名無實,沒有過恩寵,張姐姐可是確實得過殿下恩幸才有的孩子!”
看她還懵懵懂懂的,一臉茫然,薛娘子隻好把話說得再明白些:“你我是不奢望殿下恩寵了,難道張姐姐和咱們一樣?她就不為自己,隻為大郎,她也要盼著殿下還能再來!可殿下偏偏不來,從薑側妃去了,連大郎也不來看,你這話,不是往她心窩裡戳嗎?”
喬娘子終於明白了,更慌了神:“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薛娘子歎道,“一兩句話,張姐姐還能認真和你生氣?你又是無心的,這話也不能攤開說,明日也就好了。”
“吃飯吧。”她道。
……
楚王手邊的酒壺已空了一個,青雀還在吃第一碗飯。
她午覺睡得長,下午又是一動不動看書,並沒覺得很餓,一碗飯已是有了五六分飽。她知道這一年來,楚王縱酒無度,卻不知他這一頓會喝上多少,喝到什麼時候。
若她早早吃完了,楚王卻還不足,她沒東西占著嘴,免不了要陪楚王喝上幾杯,還得找話說。
可是,她能和楚王說什麼呢?
那一杯烈酒下肚,她喉嚨和腹中都**辣的,心裡那股輕飄飄的勁兒卻安穩下來了。
能像楚王府的尋常妃妾一樣生活,自由在府裡見人,甚至自由走出府門,當然是她求之不得的好消息。但這份“自由”仍有前提,那就是,楚王還喜歡她,或者說,願意把這樣的生活一直賜予她。
楚王收下她,無非是因她這張與薑側妃相似的臉。而對楚王和薑側妃之間是如何相處,她當然一無所知。
她也當然不能把自己當薑側妃。她隻是康國公府送給楚王的一個尋常奴婢。
她對楚王的喜好,也還是一無所知。
她能說什麼,既有趣,讓他願意接話,又不犯忌諱?
說她看的書?
——楚王六歲即在上書房讀書,文武雙全,願意與她討論那些文人遊記、傳奇故事嗎?
問楚王今日做什麼了?
——這似乎算探問他的行蹤。
提一提府裡其他人?
——又像在打探楚王府的消息。
要問嬤嬤們和碧蕊、芳蕊會一直在她身邊嗎?
——那便是入府第一夜,就在關心自己的名位了。
一碗飯終究有限,青雀終於吃下了最後一粒米。
她磨蹭著,還想再添半碗,又怕楚王儘了興,她還沒放筷子,讓他覺得耽誤了時間。
手邊酒杯滿著。她端起來,假做抿了一口,借機悄悄看一眼身旁。
可楚王就像側麵也長了眼睛似的,竟又同時看向了她。
“殿、殿下……”杯中酒氣辣得青雀聲音發啞。
“江氏。”楚王皺了皺眉,改口叫她,“青雀。”
“殿下?”青雀放下酒杯,轉向楚王正坐。
“不必這麼緊張。”
楚王一手搭上椅背,離得遠些看她,揮手令其餘人等退遠。
一樣明亮的燈燭,此刻卻未能再給青雀溫暖。她順著楚王的話,放鬆了肩背,挺直腰回看他,手卻仍在袖中交握,手指疊纏。
楚王的目光從上至下掃過,盯住她的臉,似有些許疑惑。
可他開口時,聲音卻不似昨夜看到她的第一眼,喚出“頌寧”時帶著猶疑。
他似是在發問,聲音輕,語氣卻十分篤定:
“你挨過餓。”
不必青雀回答,他已冷笑出聲:“宋家的人,是很會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