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的沈綾夏正用茶針撥弄香爐灰,仿佛剛才的話隻是茶餘閒談。
“這味道……和我以前喝的藥很像。”我忍不住說道。
沈綾夏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著我:“是嗎?或許這也是一種緣分。”
雪粒子敲打窗欞的節奏漸漸密集,仿佛在催促著我們揭開更多的秘密。
老板娘添炭時,沈綾夏忽然說起峨眉山的猴子:“那些潑猴專搶遊客的眼鏡,倒是對我的羅盤敬而遠之。”
她轉動著空茶杯,杯底殘留的茶漬像幅微型山水畫。
我望向中堂掛著的《鬆下問童子》,突然發現題跋處蓋著“清微派”的朱文印。
畫中老者的竹杖上盤著條小蛇,鱗片紋理竟與沈綾夏的珍珠耳釘如出一轍。
“你和清微派有什麼淵源嗎?”我指著畫問道。
沈綾夏笑了笑:“算是有點淵源吧。我師父和清微派的幾位長老有些交情,我也跟著學了一些東西。”
“當法醫是因為喜歡解謎?”她添茶時袖口掠過檀香,露出腕表表盤下的六壬盤。
“最初是想弄明白家人的死因。”我故意讓茶湯溢出杯沿,“後來發現生死簿上的謎題,比停屍房的更多。”
她擦拭茶漬的動作頓了頓,在殯儀館那晚,我見過同樣的遲疑——當屍傀的利爪即將撕開我喉嚨時,她結印的手勢慢了半拍,重瞳裡閃過類似此刻的波動。
雪光透過窗紙映在她側臉,將睫毛的影子投成符紙上的朱砂筆觸。
我想起法醫檔案室裡那些未破的懸案卷宗,泛黃的紙頁間是否也藏著這樣的側影?
某個雨夜驗屍時突然亮起的閃電,某個現場飄過的線香餘韻,原來早有道門中人隱在迷霧之後。
老板娘端來鬆子鵝油卷時,沈綾夏正在茶台上排布九枚杏仁。
它們組成的天罡陣缺了搖光位,恰如鄭少冷藏車路線圖的缺口。
我故意將茶匙放在陣眼位置,她抬眸的瞬間,我仿佛看見停屍間裡她持劍斬斷屍氣的金芒。
“羅法醫可會下棋?”她將杏仁掃進掌心,突然問道。
“隻會五子棋。”我接過她遞來的雲子棋罐,“小時候在孤兒院,總贏不過看門的老張頭。”
“五子棋也有它的樂趣。”沈綾夏笑著說,“而且,下棋如人生,每一步都要深思熟慮。”
黑白棋子落在榧木棋盤上的脆響,讓我想起解剖室器械碰撞的聲音。
沈綾夏執黑先行,開局就是少見的“八卦陣”。第七手時她突然開口:“你可知為何五子棋禁止雙活三?”
“平衡之道。”我落下白子截斷她的棋路,“就像屍斑的形成需要恰到好處的壓力與時間。”
她的黑子叩在星位,震起細碎茶末:“我倒覺得像鎮煞符不能畫滿,總要留個生門。”
話音未落,窗外的風雪聲突然消失,唯有棋子落枰的脆響在雅間回蕩。
當我們下至第一百四十七手時,老板娘進來換了三次炭火。
沈綾夏的棋風如她驗屍般縝密,卻在收官時故意露出破綻。我望著棋盤上白子圍出的鎖鏈狀陣型,突然想起青龍山地宮裡的青銅柱。
“你輸了。”她將黑子投入棋罐,腕間的紅繩滑出袖口,“但輸得很有章法。”
“這盤棋下得很過癮。”我笑著說,“下次有機會再切磋。”
雪停時已是亥時三刻。
沈綾夏站在素齋館的燈籠下係圍巾,羊絨織物拂過那支狼毫筆,在雪地上投出符紙般的影子。
我跟在她身後踩雪,咯吱聲驚醒了簷角假寐的寒鴉。
“明天要降溫。”她望著哈出的白氣在空中結霜,“羅法醫記得加件毛衣。”
“謝謝,你也是。”我應道,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我低頭看她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每一步都踏在青磚接縫處,精確得如同丈量過。
這步法在停屍間見過,當她繞過滿地屍傀血跡時,西裝褲腳都不曾沾濕半分。
巷口的積雪映著月光,像鋪了滿地的冷凍標記。
我想起她驗屍時總要先焚香三分鐘的怪癖,想起她麵對變異屍體時眼中流轉的金芒,卻最終隻是將素齋館的茶包揣進大衣口袋。
那上麵印著的太極圖,正在體溫中漸漸發燙,仿佛在預示著更多的秘密即將被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