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在彩繪玻璃上,敲出急促又密集的鼓點。
古籍區裡,彌漫著一股陳舊紙張和樟木混合的氣味。
樟木書架在潮濕的空氣裡微微膨脹,發出細微的、仿佛老人歎息般的呻吟。
我坐在角落的書桌旁,正要翻開《西南民族誌》的索引頁,隔壁傳來的激烈爭論聲瞬間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的手指就那樣停在了書頁上。
“你怎麼老是把傳說當成簡單的童話呢?”
一個穿著粗布唐裝的男生,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和不滿,重重地把硯台往桌上一放。
“啪”的一聲,墨汁濺了出來,在古樸的《滇南異聞錄》封麵上暈染開,像是一塊突兀的汙漬。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狂熱的冷光。
“你看,《百越考》裡記載的冰蠱儀式,從科學的角度分析,分明是原始部族對低溫醫療的一種實踐嘗試。”
這個男生名叫楊宇,是曆史係出了名的學術狂人,對古代的科學技術和文化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總是試圖用現代科學知識去解讀那些古老的傳說。
坐在他對麵的是一位苗族女生,名叫阿雅。
她輕輕嗤笑一聲,脖子上戴著的銀項圈隨著她的動作在台燈下晃出細碎的光芒,清脆的笑聲裡滿是不以為然。
“楊學長,你又在拿現代醫學那一套來解構傳統文化啦。”
她伸出蔥白般的手指,輕輕撫過羊皮卷上用朱砂繪製的神秘符咒,眼神裡透著對本民族文化的深深眷戀和敬畏。
“我奶奶跟我說過,八十年前,在荔波縣真有個蠱婆,能用冰針刺穴,讓那些負心人的心口結出霜花呢。這可不是能用科學輕易解釋的。”
阿雅性格直爽,對自己民族的文化傳承十分重視,對於楊宇這種用科學強行解讀一切的行為,她向來是嗤之以鼻。
楊宇皺了皺眉頭,像是對阿雅的反駁有些無奈,但又急於表達自己的觀點。
他站起身來,微微前傾,雙手撐在桌麵上,強調道“清末法國傳教士的筆記裡明確提到過,在黔東南的一些村落,人們會收集硝石和蟾蜍黏液來製作冷凍劑。”
說著,他小心翼翼地從標本盒裡夾起一片風乾的雪蓮花瓣,舉到阿雅麵前。
“你看,這種生長在高山上的植物,它所分泌的抗凍蛋白,完全有可能被原始部落用作天然的製冷材料,這是有科學依據的。”
“停停停!”
阿雅突然提高音量,一把抓起桌上的竹雕筆筒,用力敲了敲桌麵,腕間的銀鐲叮當作響,清脆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滿。
“你呀,隻要聞到屍臭就想到防腐技術,一見到蠱術就扯什麼生物化學。那些傳說裡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在你眼裡全成了試管裡冷冰冰的化學反應式,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阿雅的臉頰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眼神裡滿是憤怒和不甘。
楊宇並沒有被阿雅的情緒所影響,他不緊不慢地展開一張泛黃且蟲蛀痕跡明顯的輿圖,手指沿著都柳江的藍色曲線緩緩滑動,語氣沉穩又自信。
“你看,光緒三十二年,德國探險家伯格曼在雷公山拍攝到的祭祀冰棺,從現在的科學角度分析,其實就是利用了地下溶洞的恒溫環境來保存遺體,這就是古代智慧與科學原理的結合。”
“那你怎麼解釋這個?”
阿雅像是早就料到楊宇會這麼說,她迅速翻開《苗疆秘術》的折頁,指著泛黃宣紙上畫著的一具被冰晶覆蓋的女屍,女屍的心口還插著一根青銅錐。
“按照你的說法,這難道隻是古人處理凍屍時的誇張描繪嗎?這裡麵肯定有著更深層次的文化和神秘意義。”
阿雅的眼神緊緊盯著楊宇,像是在等待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兩人你來我往,爭論得麵紅耳赤,他們的影子在穹頂投下交錯的暗紋,仿佛也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較量。
楊宇從口袋裡掏出自己自製的溫度計,輕輕地按在插畫上,一本正經地說“你注意看冰錐的紋路,這種螺旋結構能夠最大限度地保留冷氣。我在《冷兵器鍛造考》裡見過類似的清代冰鎬,從工藝和原理上看,它們是相通的。”
阿雅被楊宇的固執氣得不行,她把頭上的銀梳一把拍在輿圖上,大聲說道“所以在你眼裡,連情蠱都隻是生物堿的作用嗎?當年我姑祖母被人下了蠱,高燒整整七日,寨裡的老人才用雪蛤卵配上無根水,才把她救回來。這難道也是科學能解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