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進去,他便看到了曾經進入這段曆史時,金屬羽毛筆繪製出來的那一幕。
此時,身穿旗袍絲襪的美香並足斜坐在那張寬大的單人沙發上,她的一隻手,便拿著那支小手槍搭在旗袍開叉處露出來的那條腿上,神色輕蔑高傲的看著闖進來的那幾個臉上寫滿了色玉的鬼子。
而在她的斜對麵,佑美也儀態端莊的坐著,似乎並不在意闖進來的那些鬼子,反而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不遠處陶燦華彈奏的那曲廣陵散上麵。
“放心”
衛燃站在美香的沙發後麵說道,同時用藏在袖子裡的刺刀刀鋒輕輕碰了碰對方修長的脖頸。
當鋒銳冰涼的刀尖觸碰到脖頸並且帶來一片細膩的雞皮疙瘩的時候,美香也莫名的踏實下來,微不可查的輕輕點了點頭。
見狀,衛燃也將藏在袖子裡的毛瑟刺刀暫時收回了金屬本子,麵帶微笑的看著那幾個圍住他們的鬼子。
“你們要做什麼?”
佑美在那隻掛著曹長軍銜的鬼子準備走向美香的同時冷著臉站起身,用日語冷漠的問道。
“我們是”
“啪!”
這隻曹長話都沒說完,佑美便抽了對方一個耳光,“誰讓你們來這裡的,把你們的長官叫過來!”
這一個耳光下去,那名滿臉色玉的曹長也有點兒發懵,但在仔細看過佑美身上那件和服之後,立刻臉色一變,低頭彎腰“嗨!”了一聲,隨後趕忙招呼著跟著闖進來的那幾隻鬼子暫時退到了院子裡。
“抱歉,美香姐姐,讓你受驚了。”佑美一邊揉捏著剛剛用過的那隻手一邊歉意的說道。
“沒事”美香趕緊起身擺擺手,“它們.”
“交給我吧”佑美想了想說道,“我想上樓去打個電話。”
“好,我陪你去。”美香二話不說,跟著佑美上了二樓。
“演的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他又不傻,自然能看出來,這夥鬼子八成是過來配合演戲的,至於這演戲最後的結果是直接抄家刮地三尺翻個底兒朝天,還是讓佑美賣個人情徹底打入內部,恐怕全看之前幾天佑美在這書寓裡是否找到了什麼“違禁”的東西。
眼下來看,佑美八成是沒有任何的收獲,她背後的那位植田先生,估計是準備借助這敘情書寓繼續紮根了。
就在他在樓下胡思亂想的功夫,一輛鬼子轎車也停在了書寓的門口,緊跟著,穿著一身西服的染穀由紀夫也帶著身穿一身和服的染穀順子推門下車,無視了那幾個朝著他們鞠躬的鬼子,腳步匆匆的走進了書寓。
“美香小姐和佑美小姐沒事吧?”剛一進門,染穀順子便急匆匆的問道。
“沒事”
衛燃麵帶感激的答道,“剛剛佑美小姐已經喝退了那些士兵,現在正在樓上打電話呢。”
聞言,染穀夫婦齊齊的鬆了口氣,緊跟著,染穀由紀夫又說道,“衛燃,過來幫忙。”
“好”
衛燃點了點頭,又和茉莉不著痕跡的對視了一眼,隨後才跟著染穀由紀夫走出了門廳,幫著對方從轎車的後備箱裡拎出來幾個行李箱。
“染穀先生這是?”
“接下來幾天我要采訪那些士兵,為了方便活動,我打算問美香小姐借一間房子當作臨時辦公室。”
染穀由紀夫一本正經的答道,“我畢竟住在日租界,雖然離這裡不遠,但總歸不如這樣方便,所以還請衛燃先生幫忙說合,當然,我會支付房租的。”
“染穀先生客氣了”
衛燃一臉感激的說道,他如何不清楚對方的想法,這對頂著鬼子國籍的夫婦,是打算借著他們的記者之名護美香以及這棟書寓所有人周全呢。
等他幫著染穀由紀夫把幾個沉甸甸的、印著朝日新聞字樣的皮箱全都抬進一樓大廳裡的時候,美香和佑美也已經回到了一樓,此時正和身穿和服的染穀順子坐在沙發上,一邊聽著陶燦華用古琴演奏曲子,一邊用日語聊著什麼。
與此同時,剛剛才搬進儲藏間的,那幾口屬於佑美的皮箱,也被茉莉帶著幾個小夥子又搬上了樓。
見衛燃和染穀由紀夫進來,美香立刻起身打了個招呼,隨後換上母語吩咐道,“表弟,接下來幾天,儲藏間就借給染穀先生辦公用了,你帶著弟弟們幫忙操持一下,看看缺些什麼及時置辦上。”
“好,交給我吧。”
衛燃立刻應了下來,將屬於染穀由紀夫的那些東西又送進了儲藏間。
這邊剛剛安置好染穀夫婦的東西,一隻鬼子中尉也腳步匆匆的走進了院子,二話不說給那幾隻鬼子各自抽了幾個大嘴巴,隨後朝著那些鬼子說了些什麼。
很快,剛剛闖進來的那幾頭士兵便快步跑出了書寓,守在了書寓的門口。
緊跟著,那隻中尉也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房門。
“請他去樓上談吧?”佑美用日語朝美香建議道,同時也站起身,“染穀先生,順子太太,我們一起去樓上吧?”
“好”
染穀由紀夫點了點頭,帶著他的妻子,跟著佑美又上了二樓。
“茉莉,請外麵的士兵上二樓,其他人在一樓等著。”跟著起身的美香吩咐了一句,接著,也跟著佑美一起上了二樓。
直到這個時候,茉莉才打開了房門,客氣的請那隻中尉進門,引著那隻中尉,在仍舊沒有停下的古琴曲中走上了二樓。
這些人在二樓談了什麼,樓下的衛燃等人不得而知。但是都不等陶燦華演奏的曲子彈完,那名中尉便快步下樓,客氣的朝著衛燃等人鞠了一躬之後,快步離開了書寓。
不久之後,美香和染穀夫婦也相繼從樓上走了下來。
“就讓順子在這裡照顧佑美小姐吧”
染穀由紀夫停住腳步說道,“我還要去外麵采訪,就不在這裡耽擱了。”
“一路小心”美香感激的說道。
染穀由紀夫點了點頭,又和他的妻子對視了一眼,隨後走進暫時屬於他的儲藏間,取了一台相機,獨自走出了書寓,坐上了一輛已經在門口等待的挎鬥摩托。
“一切照常”美香朝著衛燃等人吩咐道,“院門不用關上了。”
“秋實她們呢?”茉莉追問道。
稍作猶豫,美香開口說道,“讓她們在地下室先躲一躲吧。”
“佑美小姐的病怎麼辦?”衛燃緊跟著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不用擔心”
回答衛燃的卻是染穀順子,“剛剛那位士兵已經去幫佑美小姐請大夫了。”
說到這裡,染穀順子看向美香,“我先上去照顧佑美吧,你先把你的人安排一下。”
“麻煩順子太太了”美香客氣的道了聲謝,目送著染穀順子上樓,這才悄悄的歎了口氣。
“現在是什麼情況?”衛燃低聲問道。
“佑美和染穀先生作保”
美香疲憊的說道,“外麵那些鬼子暫時應該不會為難我們,但是我們的人暫時也沒辦法出去。後麵恐怕..如履薄冰。”
“染穀先生我倒是理解,佑美.她拿什麼做的保?”衛燃疑惑的問道。
“她的作保不聽也罷,真假都不好說。”美香格外清醒的歎了口氣,顯然並沒有被剛剛的那一出戲蒙蔽雙眼。
“接下來這一出戲怎麼唱?”衛燃看著外麵小院門口站崗的鬼子,低聲朝美香問道。
“我也不知道”美香近乎囈語般的歎了口氣,“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衛燃跟著歎了口氣,隻覺得彌漫在美香周身的茫然和絕望,已經濃得宛若有了實質。
就在美香為敘情書寓的眾人,以及敘情書寓之下隱藏的那四位姑娘的生死憂心的時候,之前離開的那隻中尉鬼子,也帶著一個身穿白大褂,裡麵卻藏著一套鬼子軍裝,手裡還拎著個藥箱的中年男人走進了院子。
“先把眼下這場戲唱完吧”
美香說話間碾滅了煙頭,麵帶笑容的打開了緊閉的房門,先一步走出去,迎上了即將走上台階的兩位.仇敵。
美香的身後,默默旁觀的衛燃暗暗的歎了口氣。
在這1941年12月8號這個格外寒冷的早晨,那些趾高氣昂的鬼子們尚且沒有意識到,開啟太平洋戰場對於它們來說意味著什麼。
就像此時強顏歡笑的美香同樣不知道,這樣的暗無天日的日子,她和她的那些夥伴還要忍耐多久,才能重新迎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