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繼續往後翻,衛燃把那支楊泯華留下的鐲子重新包好,連同這本隻剩下痛苦的相冊,重新放歸了原位。
長長的籲了口氣,他從箱子裡取出了衝洗工具和藥水,又點燃了那盞美式油爐,燒上熱水來輔助控製溫度。
在他的忙碌中,一卷卷的膠卷漸漸變成了可以見光的底片。
這些底片裡記錄的大多都是美式的歡樂。
啤酒、可樂、香煙或者犬麻,以及似乎永遠都不會少的女人以及橄欖球。當然,還有感恩節的火雞和提前了一個月的聖誕樹。
少數的部分,記錄的卻是一些讓衛燃攥緊了拳頭的瞬間,長滿了冰霜的誌願軍戰士屍體,被綁在樹上,全身澆透水並且凍成了冰淩的折磨拷問,還有一個全身是傷,少了一條手臂,一隻眼睛似乎也瞎了的誌願軍戰士,朝著鏡頭一側不知道哪個畜生吐痰時的瞬間,這張底片裡,他甚至能看到那口仍在衝著目標飛過去的濃痰。
而在下一張,這名戰士的額頭已經多了一枚彈孔。
格蘭特將鏡頭的大部分都留給了這名戰士,同時卻隻是將角落留給了那隻舉著1911手槍的手,他並沒有拍下開槍的人,但卻拍下了他手背上的星條旗紋身。
如果你還活著,這兩張照片也許會成為經典.
衛燃遺憾的搖搖頭,將這一條底片同樣掛在了晾曬繩上。趁此機會,他也將自己今天拍下的那些底片全都洗了出來。
緊接著,他又從行李箱裡找到了一支燈頭蒙著白色絲綢罩的l形手電筒點亮,繼續在這些照片裡尋找著更多和誌願軍有關的瞬間,同時也在耐心的等待著格蘭特回來。
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七點左右,格蘭特這才終於端著兩份晚餐回到了帳篷裡,而在他的身後,那個早晨才見過麵的黑人士兵還幫忙拎著一桶燃油。
客氣的謝過了那名黑人士兵,格蘭特將一包香煙丟給了衛燃,接過那支套著絲綢罩的手電筒,一邊檢查著衛燃幫忙洗出來的照片一邊說道,“我得到了最新消息,cpv開始反擊了。”
“哦”
衛燃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撕開對方帶回來的那盒萬寶路,抽出一支湊到燃著篝火的鐵桶邊點燃美美的嘬了一口。
“你似乎並不意外?”
舉著手電筒的格蘭特頭也不回的問道,“你的衝洗技術還是和以前一樣厲害。”
“是愛德華·墨菲先生告訴我結果的。”衛燃插科打諢的說道。
“那位空軍的工程師嗎?”格蘭特笑著問道。
“沒錯”
衛燃重新嘬了一大口煙,“你呢?你似乎也並不意外。”
“我比他們更了解華夏人”
格蘭特說道,“比帳篷外絕大多數的菜鳥和指揮官們都了解。”
“但你似乎並不準備做些什麼”
“我是個記者”
格蘭特說道,“也隻是個記者,誰會聽我的?麥克阿瑟先生還是沃克先生?又或者蓋伊先生?”
“我是說,記者格蘭特先生不打算做些什麼嗎?”
衛燃重新問道,“比如離開這裡?”
“我知道你打算儘快帶我回美國,我會回去的,而且保證在聖誕節之前回去。”
仍在看那些底片的格蘭特說道,“但我才來這裡,戰局也沒有糟糕到需要離開的時候。”
“好吧,當我什麼都沒說。”
心知勸不動,衛燃在心底無奈的歎了口氣之後,決定索性靜靜的旁觀事態的發展。
“你呢?”
格蘭特卻反問道,“你不打算做些什麼嗎?”
“我投降”
衛燃無所謂的說道,“我打算投降,我是說,如果對麵打到這裡,我會毫不猶豫的投降。”
“這可不像你”格蘭特古怪的看了眼衛燃。
“我也已經不是士兵了”衛燃坦然的答道。
“好吧”格蘭特笑了笑,“快點吃晚餐吧,我回來的遲了,隻帶回來這些吃的。”
話雖如此,衛燃對這份晚餐卻是還算滿意。
幾片麵包,一塊肉排,一盒仍舊裝在打開的鐵皮罐頭裡的燉牛肉,以及一盒打開的午餐肉,除此之外,還有一罐啤酒和一顆蘋果。
“你不打算一起吃嗎?”衛燃問道。
“我已經在指揮所吃過了”格蘭特歉意的說道,“這些都是給你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衛燃說著,拿起餐叉和勺子便開始了胡吃海塞。
“等下我準備去指揮所等消息,今晚可能不會回來了。”
格蘭特將手電筒彆在肩頭,對照著掏出來的記事本,一邊給洗好的膠卷寫上編號一邊說道,“維克多,幫我看好行李箱,順便記得吧這些底片收進密封筒裡怎麼樣?”
“沒問題”衛燃依舊無比痛快的應了下來。
聞言,格蘭特抱起了一台打字機,又拿上幾遝稿紙和膠卷,腳步匆匆的離開了帳篷。
吃飽喝足,衛燃往故意剩下的大半盒午餐罐頭裡吐了口濃痰,又用它當作煙灰缸抽完了一支香煙,隨後將餐盤放在了帳篷門外,端著那罐啤酒躺在了鋪著鴨絨毯子的折疊床上,蓋著睡袋時不時的抿上一口冰涼的啤酒。
直到一罐啤酒喝了約莫三分之二,某惡趣味的曆史學者也解開腰帶,扶著鳥兒往這啤酒罐兒裡續了些熱水,隨後同樣放在了帳篷外麵。接著走到遠處,將剩下的半泡尿澆在了積雪上。
重新回到帳篷裡,他將下午洗好的膠卷全都收起來裝進密封筒,一個挨著一個的擺進了行李箱的隔艙裡。
這一夜,放平了心態的衛燃在溫暖的帳篷裡,裹著睡袋睡的格外的踏實,而格蘭特也如他說的那樣,徹夜都沒有回到帳篷裡。
時間到了26號這天,被吵醒的衛燃立刻鑽出帳篷看了眼昨晚放在門口的餐盤和啤酒罐,見餐盤裡剩下的食物以及那罐啤酒都不見了,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略顯幼稚的得意笑容。
重新回到帳篷裡穿上衣服和烤乾的靴子,他再出來的時候,脖子上已經重新掛上了那台柯達相機。
僅僅隻是一夜之間,這片陣地的士兵們已經沒了昨天的輕鬆愜意和對聖誕的樂觀期待,甚至就連那些昨晚留宿在某些人的帳篷裡的流鶯們,以及那些在食堂附近尋找食材的“義工”們都被趕了出去。
這片陣地開始戒嚴了,衛燃見狀,也格外認真的將那台威利斯吉普仔細的檢查了一遍,並且給油箱加滿了燃油,隨後又啟動車子,讓它自己運轉了一會兒,免得需要用到的時候出現麻煩。
就在他忙著檢查逃跑工具的時候,格蘭特也帶著了兩份早餐走了回來。
“墨菲先生說的一點都沒錯”
格蘭特在見到衛燃時候便開口說道,“事情開始往糟糕的方向發展了。”
“現在什麼情況?”衛燃跟著對方走進帳篷問道。
“不清楚,但指揮所裡的氣氛很微妙,而且把我這個記者趕了出來。”
格蘭特坐在床上,端著早餐一邊往嘴裡扒拉一邊說道。“我猜這裡很快就要打仗了。”
“你呢?還是不準備離開?”衛燃問道。
“再等等吧”
格蘭特說道,“戰局隻是開始往糟糕的方向發展了,但是還沒有那麼糟糕。”
“所以現在呢?”衛燃一邊吃著早餐一邊問道。
“等下我要睡一覺”
格蘭特含糊不清的答道,“我已經一整夜沒有合眼了,但我卻沒有弄到任何有價值的新聞。”
“你不是準備辭職了嗎?何必這麼拚命?”
“我又不是為了紐約時報拚命”
格林特說話間,已經將屬於他的早餐吃完,將餐盤往充當桌子的彈藥箱隨手一丟,胡亂擦了擦嘴便脫掉風衣和靴子鑽進了溫暖的睡袋裡。
將帳篷留給格蘭特,順便幫他給篝火桶裡添了些煤炭,吃飽喝足的衛燃鑽出帳篷重新伸了個懶腰,隨後端著相機,饒有興致的去拍攝那些相比昨天已經多了一絲絲緊張的士兵們。
甚至,他還特意借了一輛自行車去陣地附近的流鶯營地看了看。
他不得不佩服這些“買賣人”的敏感度,此時,這些人竟然都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或許是這生意確實賺錢,那些帳篷的門口,基本上全都推出了兩輛自行車,那些男人們,此時正將一個個鋼筋焊接的鐵筐掛在自行車承重座的兩側綁緊,並且將女人們辛苦賺來的“嫖資”全都裝了進去。
其中一些膽子小的,甚至已經拆了帳篷和折疊床綁在車座上,由男人騎著車子拉著沉重的家當,女人騎著車載著自己乃至“同事”甚至孩子開始了逃跑。
給這些特殊的逃亡者拍了幾張照片,衛燃轉身騎車回到了營地,他已經開始期待駐紮在這裡的第7騎兵團接下來的命運了——即便他清楚的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