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太爺。”
李追遠坐了下來,一邊拿起筷子吃飯一邊講述自己和媽媽的對話。
他表現得很開心很歡喜。
和所有正常孩子一樣,總會有一個時期,父母就是他們的偶像,開口閉口都是“我爸爸”“我媽媽”如何如何。
李三江聽得很開心,不時插著話,每次李追遠都會給予他回答,這讓李三江更開心了,不停地用筷子敲著碗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
劉姨也很高興,她的性格本就偏開朗,很樂見家裡的氛圍變輕鬆些。
就連柳玉梅,也對著李追遠問了幾句。
心中感慨,這小孩子甭管再怎麼聰明,終究是改不了孩子的天性。
潤生邊啃著香邊吃著飯,看著李追遠如此的表現,就下意識地認為先前回家路上的沉默,隻是小孩子想媽媽了。
他沒有爸爸媽媽,隻有爺爺,所以看著李追遠對眾人不停地講述,他的臉上也逐漸露出了憧憬的神情
原來,有媽媽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
隻有阿璃,默默地放下筷子。
她喜歡看男孩的表情,可麵前興奮高興的男孩,眼裡沒有光。
飯後,李追遠強行帶著李三江去鄭大筒那裡開了些藥。
本來打一針效果更好,但李三江死活不願意。
回來後,一切照舊。
潤生坐在電視機前,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抽著香煙。
劉姨打掃好廚灶後,忙著給紮紙上色。
阿璃被李追遠哄著,跟柳奶奶回屋睡覺。
李追遠在屋後,認真紮完了馬步。
回到二樓時,看見李三江正往手裡倒著洗衣粉。
水缸邊的石板上,擺著一盆熱水,掛著一條帕子。
“太爺……”
“太爺我又被報喜了。”
“恭喜。”
“去去去,細背鍬兒!”
“嗬嗬。”
因為媽媽的電話打了個岔,李追遠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福運問題,還沒解決。
可惜,沒辦法直接問太爺,因為太爺自己也不懂。
所以,這場耗費了這麼多福運的交易,到底買賣的是什麼?
李追遠走回自己臥室,打開台燈,拿出了《柳氏望氣訣》。
翻開,皺眉。
他想念魏正道的字了。
自己從地下室裡拿出這麼多套書,隻有魏正道寫的,自己看得最舒服。
強忍著不適,一頁一頁認真往下看。
也不知道是自己開始逐漸適應了這種狗爬體的神韻,
還是《柳氏望氣訣》的內容確實玄奧神秘。
李追遠越看越有滋味,漸漸停不下來。
這本書講的,是江河湖海的風水之道。
很特殊的一個門類,因為正常意義上的“風水”,格局比較開闊,水則是其中之一,更主要的還是山巒陸地。
畢竟,無論是活人居住還是死人長眠,基本都是在陸地上。
而這本書,主打的就是水係,裡麵涉及到水葬、水獄、水劫等等方麵,山巒陸地反而成了補充。
從實用角度的某方麵出發,可以打個比方
其他風水書,真的讀懂讀進去了,你能在遊曆名山大川時,心生感應這裡,可能有古墓。
這本書讀完,你坐船時,站在船頭,偶有所感,也能伸手一指這裡,可能有死倒。
李追遠沒急著一直把柳家的書看下去,而是又拿起《秦氏觀蛟法》看了看。
發現主題是一致的,看來,柳家秦家當年,應該都是江上同等地位的大家族。
主題一致,但路線方法不同。
這對於學習者來說,有著極大好處,可以互相印證,加深理解。
隻要兩本都讀懂了,那自己對江湖風水的認知,將變得極為深刻。
看了一眼時間,到自己睡覺的點了。
李追遠放好書,關上台燈,拿著水盆去洗了個澡,然後回到臥室,躺上床,折好被子,躺下,睡覺。
一刻鐘後,李追遠坐起身,他睡不著。
再強大的行為邏輯慣性,也壓不住媽媽這通電話對自己內心的影響。
推開門,走到露台,在藤椅上坐下,李追遠看著漆黑的夜空,發著呆。
不知過了多久,東屋的門被柳玉梅打開了,看著要走出去的孫女,隻能來得及給她身上掛了一件披風。
抬頭,看見坐在二樓陽台上的男孩,柳玉梅心裡五味雜陳。
這是白天在一起還不夠,晚上也要一起玩了?
可看著男孩漠然的神情,她又有些疑惑這孩子晚飯時不還好好的麼,怎麼現在成這個樣子了?
是晚上睡覺時想媽媽了麼?
雖說孩子的天性歸天性,但柳玉梅覺得這個小男孩,不應該這麼脆弱才是。
這副模樣整得,活脫脫自家阿璃以前坐門檻後的翻版。
很快,她看見自家孫女的身影出現在了二樓,女孩在男孩身旁的藤椅上坐下。
過了會兒,女孩居然主動將身上的披風,分了一半,蓋在了男孩身上。
柳玉梅瞪大了眼睛,自家孫女,居然會主動做出關心人的舉動了?
住李三江家也有段時間了,但阿璃的病情也隻是控製住了,沒再惡化下去,至於好轉,那是半分沒有的。
也就隻有在那小子也住進他太爺這裡後,阿璃的病情才出現了好轉的跡象,像是一塊冰上,終於掛出了水珠。
可再怎麼好轉,也比不過今兒個的這一天一夜!
先是會點頭搖頭進行表達了,現在還能做出這種主動關懷的舉措。
柳玉梅抬起頭,不讓淚水著急溢出眼眶,她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孫女病情恢複的希望,似乎,真的不用太久了。
她走進屋,坐到供桌前,手指著他們
“阿璃會生病,也是因為你們的不負責任,但凡你們當年留下一點靈來按傳統庇護,阿璃也不會變成那樣。”
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淚,柳玉梅帶著哭腔道
“早知道砸你們的牌位對阿璃病情有用,我早該把你們都劈了當柴燒了。”
……
李追遠不知道女孩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好像已經來了很久,自己背上,也被蓋上了東西,暖暖的。
“你來啦?”
女孩看著男孩,這次她主動去握住男孩的手,然後她似乎察覺到什麼,低下頭的同時,將男孩的手掌掰開。
掌心中,有一道傷口。
女孩指尖,摩挲著它。
這是難得的溫情,李追遠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但這笑容,很快就僵住了。
因為女孩的五根手指全部抵在了自己掌心,五根不長不短的指甲,直接刺入了自己的皮肉。
“嘶……”
李追遠痛得站起身,身體都幾乎扭了過來。
“阿璃,我痛,我痛……”
都說十指連心,但掌心處,也依舊是軟肉敏感,女孩的五根指甲,深深紮入了肉裡,而且還在持續發力。
這滋味,如同用釘耙在犁手。
先前蹲水渠旁的自己,主動伸手攥住潤生手中的燃香,那會兒是真不覺得痛,因為那會兒的自己不正常。
可現在,自己是正常的。
求饒在此時似乎也失去了作用,一向最聽自己話的女孩,在此時,仿佛無視了自己。
她的睫毛在跳動,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眼裡的光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
一股危險的氣息,自她身上散發出來。
以前,她每次要暴起時,男孩都隻需要握住她的手就能安撫,可現如今,是男孩的手,正在加劇她的暴起。
李追遠將自己的手從女孩那裡抽出。
女孩身體,逐漸恢複平靜,眼睫毛也不再跳動,眼簾低垂。
她轉過身,向樓梯口走去。
原本蓋在二人身上的披風落了下來,李追遠撿起來,想給女孩披上去。
但隨著他的再次靠近,女孩停下了身子,背影開始顫動。
李追遠不得不停下腳步,甚至,還往後退了幾步。
女孩恢複正常,繼續向前走,身影沒入了樓梯。
很快,女孩出現在了壩子上,東屋的門本就沒關,她走了進去。
李追遠站在二樓,手裡還拿著那件紅色披風。
以前,女孩總是很喜歡收藏一切和他們有關係的東西,現在,她不僅排斥與自己的接觸,還排斥沾染過自己的東西。
李追遠低下頭,看著掌心中血淋淋的五道口子,還在流著血。
他很疼,卻並不生氣,反而很愧疚。
左手手指抹開了血汙,讓中心區域的那塊燙傷露出。
他知道女孩為什麼忽然生氣了。
因為她發現,原本寄托希望在幫著自己爬出深淵的人,居然在主動往深淵走去。
這個世上最大的酷刑,就是於絕望中,先給予你希望,再親手,將這團希望掐滅。
她本來,都已經習慣了。
李追遠去衝洗了一下傷口,簡單找了塊乾淨的布條做了一下包紮,然後回到自己臥室。
往床上一躺,也不知道真的是睡意襲來了,還是他潛意識裡渴求一覺之後天亮了,一切就都會複原。
總之,他睡著了。
他睡得很淺,好多次都在短暫的睡眠後因莫名的心悸而驚醒,但他沒有睜開眼,強迫自己繼續睡下去。
終於,在不知多少次後,隔著眼皮,他感受到了清晰的光感。
天,亮了。
側過頭,睜開眼,門口椅子上,沒有人。
李追遠拿著臉盆,走出臥室,路過太爺房間時,隔著紗窗門,看見太爺不在床上。
洗漱後走下樓,也沒能在一樓桌子上看見潤生。
自己今天,也沒睡太晚,怎麼大家都起得這麼早?
李追遠走上壩子,劉姨走廚房走出來“小遠,早啊,過會兒就吃早飯了。”
“劉姨,我太爺呢?”
“早上天還沒亮村長就過來了,喊你太爺去鎮政府,說有急事,潤生就載著你太爺去了。”
李追遠點點頭,然後目光看向東屋。
東屋門檻後麵,一襲黑色裙子的女孩坐在那裡,她雙腳放在門檻上,目光平視,沒有絲毫情緒。
“小遠,小遠,你快點過來。”
早上,孫女沒像往常那樣早起,她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
等起床梳妝後,居然拿起板凳坐門檻後麵了。
刹那間,柳玉梅隻覺得天塌了!
現在,她唯一指望的就是男孩了。
李追遠向東屋走去,剛靠近了一些,女孩身體就開始顫抖,雙手不自覺地緩緩攥起,眼眸深處,也泛起了紅色。
柳玉梅馬上伸手製止李追遠靠近,上前蹲在孫女身邊,不停細語安撫。
孫女這反應,比以前陌生人靠近時,更劇烈。
李追遠往後退了一段距離,在看見女孩在柳奶奶安撫下平複下來後,他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氣。
是的,和自己睡前想的一樣。
一覺之後,
都複原了。
……
“啥,你們再給我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李三江坐在民政局辦公室裡拍著桌子,他其實聽清楚了,但他不敢相信。
民政局的主任和幾個工作人員,隻能耐心地對他又講了一遍,哪怕這已經是第四遍了。
他們也是接到上級通知,有件事需要特事特辦急批,因此早早地就來單位等著了。
其實,他們在看到傳真過來的文件後,也感到了萬分不理解。
這年頭,居然還有這種操作的?
“大爺,你是叫李三江吧?”
“我身份證戶口簿都帶來了,你說是不是吧?”
“是是是,其實,事情就已經很清楚了,現在,就看你願不願意簽字了,你要是不願意,我們就把這些文件打回去。”
李三江有些茫然地拿起筆,
問道
“是不是我這字簽下去,小遠侯就落入我戶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