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倆外地人的不?”
“不知道,當時去的時候四個人都傷得厲害,這東西就丟在塘子邊。”
“你做得很好,潤生哥。”
“啊……我還以為小遠你會怪我偷拿東西。”
“這可不是一般的東西。”
年代久遠的仿黃河鏟,上頭還帶著水屍臭味兒,幾乎明示了,肯定是那幫水猴子用的東西。
水猴子指的就是水下偷盜者,他們偷掘時,要是被岸上的人察覺到了,往往會將人拖下水殺人滅口,因此,各地也都流傳著水猴子專找替死鬼的傳聞故事。
“小遠,有用不?”
“有用,潤生哥,以後你再聞到這樣的味道,也要記得及時提醒我。”
“好嘞,沒問題。”
“哦,對了,潤生哥,你陪我打會兒牌。”
“啥,陪你打牌?”潤生想到了那天在堂口,小遠大殺四方的畫麵,在他眼裡,小遠簡直就是另一個賭神高進。
“玩幾把,不來錢。”
抽屜裡本就有開封過的撲克,李追遠和潤生相對而坐,由潤生洗牌發牌,很簡單,都是三張炸金花,發好後就直接開牌比大小。
發了二十把,潤生贏了八把,自己贏了十二把。
李追遠又換成自己洗牌發牌,二十把後,自己贏了九把,潤生贏了十一把。
好像,自己身上的那股特殊福運,消失了?
可是,自己到底付出了什麼代價?
李追遠坐在那裡,手中繼續把玩著撲克牌,他一直在等待來一個大的,可那個大的,卻始終沒來。
算了,不想了,明早再找潤生玩牌比下大小,要是還是這種正常輸贏比例,那自己就能出門了。
東屋。
劉姨正在給柳玉梅梳著頭發,歎息道“那小遠戶口落這裡了,這孩子,還真是運勢不好,跌了這麼大一個跟頭。”
“跌了大跟頭?說不定那小子本人卻沒什麼感覺。”
“那是他還小,不懂吧?”
“阿婷,你又不是沒和他接觸過,你真覺得他隻是個小孩子麼?”
“不像。”
“對常人來說,遇到這種事,怕是一輩子的運就折了,就此一蹶不振。
但這規則梯子,本就隻是給普通人打造的,對真正的天才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太平之世下,他們想上去就能上去,也多的是方法,普通人羨慕不來的。”
“您說的對,確實是這麼個理。”
“不過這樣也挺好,之前我還擔心他暑假結束後就要走了,目前看來,他還會繼續在這兒住一陣子。”
“阿璃的病,小遠有說法麼?”
“他說有辦法,但他得看書。”
“這是什麼方法?”
“靜觀其變吧,我們老了,年輕人的事,看不懂了。”
……
翌日清晨,李追遠醒來時習慣性側頭看去,門口椅子上,依舊沒有人。
“唉……”
李追遠起床洗漱後,在外麵看了會兒書,下去吃早飯時,身邊還是沒有阿璃。
飯後,李追遠拉著潤生,像昨晚那樣,繼續玩牌比大小,輸贏比例很健康。
這下,終於放下心來,自己可以出門了。
……
“譚隊,早。”
“早啊,譚隊。”
“嗯,你們早。”
譚雲龍穿著便服騎著摩托車進到所裡,和路過的同事打著招呼。
現在其實不早了已經是上午,他也請了假晚到,因為大清早的,他就到兒子學校見老師去了。
暑假原高二下學期升高三的學生,假期很短,已經回校開始上課了,他兒子昨晚就在校外打架,鬨得動靜挺大,差點引發了群架。
不過他也沒責怪兒子,因為兒子是為了保護被欺負的同學。
譚雲龍對兒子學習一向看得很開,成績不拔尖就不拔尖吧,高考考不上好大學就考不上吧,隻要人品三觀正就行。
這也是他當初工作調動時,不惜和妻子吵架也要把兒子轉學到自己工作單位附近學校的原因,他得看著這小子。
警察做久了,見了太多形形色色的惡,他知道,不把孩子品性把控好,再把他怎麼培養,都沒什麼意義。
走入辦公樓,一路遇到的同事繼續很熱情地打招呼,轄區內雖然發生了惡性案件,但偵破得也快,為此他也得到了嘉獎。
就連所長也暗示他,趁此機會多跑動跑動,畢竟老關係還在,立了功也能順理成章調回去,但譚雲龍反而沒什麼動作,他覺得在鄉鎮派出所挺好的。
推開辦公室的門,譚雲龍怔了一下,隨即嘴角露出笑意,將門關上。
拿起熱水壺,泡了一杯茶,遞到男孩麵前。
男孩從腳下拿出一個用報紙包著的東西,在他麵前打開,是一把鏟子。
地下出土的文物都是國家的,私自盜取本就是犯法,而且他們的銷贓渠道往往是國外,所以應該及時報警。
聽完男孩簡練的講述後,譚雲龍先起身走出辦公室,安排人去衛生院的病房裡進行布控,隨後他又關門坐了回來,見李追遠捧著茶杯,連續抿了好幾口熱茶都沒放下。
“看來,這次是有事求我幫忙了。”
“嗯,譚叔叔,我想請你幫我安排入學,這是我的檔案。”
譚雲龍翻看起這些文件,隨即無法理解道“這是什麼操作?”
“我想上學。”
“行,我幫你聯絡鎮小學,你以前上幾年級?”譚雲龍拿著學籍證明,仔細看了又看,“少年班是小學麼?這大學名字,嘖嘖,你以前上的是這所大學的附屬小學?”
“我想跳級。”
“跳到六年級?我知道京裡教育資源好,但這裡學生競爭也挺激烈,隻論考試能力的話,京裡的可不見得比這裡好。”
“高三。”
“嗯,高三……什麼?”譚雲龍抬起頭,盯著男孩,“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譚叔叔,您幫我安排走跳級流程就行,考試測驗這些的,我自己來過。”
李追遠知道各地都有跳級政策的,自己那時班上不少同學都是這麼跳上來的。
“真的假的?”譚雲龍來了興致,“聽你這語氣,也就是現在高考結束了,要不然,你都能直接準備高考了。”
“不呢,我還想繼續留在這裡一段時間,我舍不得離開。”
“這樣吧,我可以幫你,但為了避免我出個大醜,你今晚得去我家吃飯,我兒子也快上高三了。”
“今晚不行,明後天都可以。”
見男孩如此氣定神閒,譚雲龍不由已經信了,問道“你就是那種天才孩童?”
李追遠猶豫了一下,更貼切自己的形容,似乎應該是患病兒童。
“那你怎麼跑去做那個?”譚雲龍揮舞了一下手,指的是撈屍。
這次李追遠的回答很堅定
“好玩,有趣。”
“如果你真是這種人,還是應該好好學習,報效國家的。”
“我不是在做麼。”
“我指的不是這個意思。行了,那明晚,我去你家接你,我記得你住的地方。”
“好的。”李追遠站起身,對譚雲龍鞠了一躬,“謝謝叔叔。”
譚雲龍也站起來,側身走向男孩,摸了摸他的頭“是叔叔得謝謝你。”
中午前,李追遠就坐著潤生的三輪車回到家。
家裡來了幾個瓦匠,正在後屋那裡砌房子。
劉姨笑嗬嗬地走過來,對李追遠說道
“你太爺剛還問怎麼了,我說是你要求的給自己蓋個手工室,你太爺居然就點點頭,沒再問,轉身進屋就拿錢給我,被我給推回去了說錢夠了。
他問我哪裡來的錢,我說是潤生打牌贏的。”
“嘿嘿。”
在旁邊停車的潤生臉上露出了傻笑。
李追遠則扭頭提醒道“潤生哥,還不快跑。”
“啥?”
主屋內,忽的竄出一道人影,手持紮紙用的藤條,直奔潤生而來
“我叫你不學好,學誰不好學你家那山炮打牌賭錢,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潤生跑,太爺追。
二人圍著壩子前的田,打起了轉。
李追遠在心裡感慨了一句,太爺身子骨真好。
感冒也好利索了,最近也沒接鳥屎了,看來,自己這邊福運問題解決後,太爺也恢複了正常。
隨即,李追遠看向東屋,阿璃依舊坐在門檻後麵,一動不動,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塑。
這幾天,沒有女孩的陪伴,看書也真的隻是看書了。
柳玉梅給李追遠使眼色,示意他上前再試試接觸接觸阿璃。
李追遠沒去,而是徑直走進屋上了二樓,《柳氏望氣訣》就差一點就能看完了。
他這陣子天天熬夜看,強行提高了進度。
柳玉梅坐在椅子上,看著二樓,心裡無法控製地又升起一股煩悶,以前她還因孫女和男孩親近而吃酸,現在她是巴不得孫女能和過去一樣與男孩膩在一起玩。
可偏偏這男孩天天真的隻是在看書,怎麼著你也過來試試啊,不試試你怎麼知道行不行?女孩子是需要哄的啊。
自小到大,阿璃就這一個玩伴,柳玉梅不信孫女對男孩完全沒了感覺。
中飯後,李追遠繼續看書,下午,李追遠終於把書看完了。
他身子後仰,躺在藤椅上,正抓緊時間將全書內容整理升華。
雖是閉著眼,但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幅幅書中文字所記錄的氣象與畫麵,他的左右手不停無規則的比劃著,在外人看來,這是男孩閉眼幻想自己是個音樂指揮家,可在李追遠的感知裡,自己撥弄的是一方方各不相同的水域環境。
這類書,死記硬背效果有限,必須得在深刻理解的基礎上,達成一種類似藝術鑒賞的玄奧,才算真的入門掌握。
臉上滲出細細汗珠,眉頭時而緊時而疏。
等徹底整理好後,男孩睜開眼,眼裡滿是疲憊。
坐起身,才發現自己臉上粘粘的,原來是流過鼻血了,流了不少,衣服上都浸紅了一大片。
李追遠知道,這是用腦過度,身體給出的警告。
幾天時間,就吃透《柳氏望氣訣》,即使對他來說,也是負荷極大的挑戰,還好他完成了,不過這種事情,以後可不能再繼續這麼做了。
否則他很擔心,彆精神問題沒來,自己身體先出問題了。
洗澡,換衣服,再把帶血的衣服自己清洗,李追遠下樓對劉姨說了聲他困了,不吃晚飯,然後就又走去屋後。
李三江帶著潤生在給瓦匠師傅們打下手,工房依托主屋後牆而建,入夜前就能完工。
李追遠對李三江說了聲自己不吃晚飯,昨晚看書學習太晚,熬不住了,想先睡覺。
原本隻是怕太爺擔心更怕太爺晚上來查看自己情況打擾自己休息,所以來特意說一聲。
可聽到自己的話後,李三江的眼眶當即紅了,忙擺手示意李追遠回去睡覺休息。
等李追遠走後,李三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嘴上說著不在意是為了讓我心裡好過,可小遠侯心裡也是著急呢,聽聽,他以前心思根本就不在學習上,啥時候深夜用功學習過。”
從屋後回到屋前時,經過東屋門口,李追遠隻能貼著牆壁走,拉開足夠距離,否則阿璃就會應激。
在安全距離外,李追遠站那裡,看了女孩很久。
他之前還擔憂過,自己以後回了京見不到阿璃了會不會不適應?
現在不用擔憂了,他知道自己根本就適應不了。
正如阿璃本已習慣了黑暗,而自己,也本已習慣了各種麵具。
如果未曾經曆過,那完全可以一切照舊,可正因經曆過……所以,回不去了。
“小遠啊,來,陪奶奶喝茶。”
“不了,奶奶,我累了,回屋睡覺去了。”
回到房間裡,李追遠躺上床,開始睡覺,他是真的累了。
這一覺,睡到了深夜,醒來後,他下了床,先來到太爺屋子裡取了些東西,太爺睡得正熟,打雷都醒不來。
隨後來到樓下,電視機開著,彩色固定畫麵。
潤生躺在桌子打的地鋪上,懷裡抱著小黑狗,睡得正香。
這小黑狗現在就潤生養著,當然,它也不用養,因為大部分時間它都在自己狗窩裡睡覺,太爺也是過了好幾天才發現家裡多了一條狗。
“潤生哥,醒醒。”
“嗯……咋了,小遠?”
“潤生哥,你跟我出去一趟,把器具都戴上。”
“好!”
李追遠又去取了些香燭,還去廚房拿了些食材,出來時,見潤生在準備推三輪車
“潤生哥,不遠,我們走過去。”
“好。”潤生背著一個大麻袋跟上來,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小遠,我們是去乾他們嗎?”
“乾誰?”
“就承包魚塘的那幫家夥。”
“他們有警察管。”
“那我們這是去乾嘛?”
“請人幫忙。”
潤生扭頭看了看自己背著的麻袋,又看了看李追遠手裡拿著的香燭祭品
“請人幫忙,要帶上這個?”
李追遠領著潤生來到了一座魚塘前,魚塘正對著的,就是大胡子家。
大胡子妻子已經跟著大兒子去過了,這棟屋子目前打算要賣,但一來宅基地不太好賣給外鄉人,二來這門前剛淹死過人,事兒傳得很邪乎,哪怕價開得很低,暫時也沒人敢接手。
所以,這裡目前算是村子裡,最僻靜的幾個地方之一。
李追遠站在魚塘前,先閉上眼,再緩緩睜開,腦子裡浮現出《柳氏望氣訣》內容。
當初,是他把小黃鶯領到這裡的,現在,他得確定一下,小黃鶯是否還在。
水紋色澤,水草狀態,岸邊岸上,包括吹過它的風,這一切的一切的微小細節,湊成了李追遠腦海中的氣象。
李追遠順著魚塘邊緩緩行進,仔細觀察,最終,他確定了,這座魚塘裡,有死倒藏匿。
小黃鶯,還在這裡。
“潤生哥,這裡,這裡,還有那裡,都挖個小坑,然後插上香。”
“嗯。”潤生拿起黃河鏟忙活起來。
李追遠則將帶來的祭品,往池塘裡特定的方位丟去,然後在池塘西南側的接引位,擺下兩根蠟燭,點燃。
做完這些後,李追遠拿起一疊黃紙,用蠟燭引燃。
“潤生哥,待會兒除非我叫你,否則你不要動手,你現在隔遠點到時候跟著我們走。”
潤生聽話地站遠了,然後疑惑道“跟我們走?”
李追遠舉著燃著的黃紙揮舞,嘴裡吟誦道
“小子李追遠,請您出水,事後做三祭回禮。”
“啪!”
黃紙拍入泥土,熄滅。
李追遠轉過身,背對著池塘,左手抱著香爐,右手舉著鈴鐺。
潤生雖然站得遠,卻也看得真切,就見李追遠身後塘麵上忽然泛起陣陣漣漪,隨即一個長發女人的身影,緩緩上岸。
死倒!
潤生呼吸當即急促起來,他想喊小遠危險,但轉念一想,這死倒明明就是小遠自己招上來的。
緊接著,他大腦又拐了一個彎天呐,小遠居然能招引死倒!
他自小跟著自家爺爺撈屍,每次都是被動應對,可從未見過更未曾想過,居然還能有這種主動的方式!
小遠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兩隻冰冷的手,落在了自己肩上,李追遠感覺身子一沉,隨即濕漉漉的水漬浸潤自己的衣裳。
這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不過這次,他心底沒怎麼害怕,但保險起見,他還是喊上了潤生。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清脆的鈴鐺聲響起,李追遠開始前進,身後的身影,也在跟著他前進。
月光下,
投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
東屋臥室。
柳玉梅拿著蒲扇,正給阿璃扇著風,阿璃睜著眼,還沒睡。
以前那小子每晚哄個睡,阿璃回屋就乖乖地閉上眼,努力讓自己入睡好早起梳妝打扮去見他。
忽然間,柳玉梅似有所感,起身走到窗邊向外看了一眼,隨即,她又看向床上的阿璃,隻見阿璃原本睜著的眼睛,竟在此時緩緩閉了起來。
“這……這是……這是……”
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柳玉梅,此時竟也因震驚而語塞,良久,她想到了前天男孩對自己說過的話
“奶奶,阿璃回屋了。得想辦法把阿璃再喊出來,我才好當麵對她道歉。”
柳玉梅臉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笑容
“不是,現在年輕人晚上約見麵,都開始用這種方式了麼?”
……
李追遠搖著鈴鐺提著香爐,走到了壩子上,然後停了下來。
隨即,李追遠閉上眼。
雖然身上濕漉漉的,很冷很不舒服,但他還是在強迫自己進入睡眠狀態。
其實,也不用真正的睡眠,隻要達到半夢半醒的恍惚狀態,就能走陰成功。
當他緩緩睜開眼時,先看了看身後,長發旗袍身影還在,看向更遠處,卻見不到潤生的身影。
嗯,這是入夢成功了。
“您稍等一下,我過會兒就送您回去。”
說完,李追遠放下手中的鈴鐺和香爐,然後自己往前走。
他脫離了那雙手的束縛,那道旗袍身影,則依舊保持著雙手舉起的姿勢,一動不動。
李追遠走到東屋前,停了下來。
很快,
女孩的身影出現。
這一次,她終於不再像白天那樣完全無視自己,而是將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深夜,
漆黑,
壩子上,站著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還有一頭死倒。
男孩看著女孩,很誠懇地說道
“阿璃,你原諒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