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很豐盛。
原本是準備招待客人的,可客人走了。
不過,大部分人的小桌上,也就是菜式多了些,分量上倒沒什麼變化,隻有潤生那裡,原本的一大盆變成了兩大盆。
李三江瞅見了,忍不住罵道“他娘的,你怎麼不乾脆拿澡盆吃飯!”
潤生有些喜悅地問道“可以麼?”
李三江被噎得翻了個白眼。
潤生這才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不好意思地笑笑,隨即左手握香,右手拿勺,交替開吃起來。
李追遠看著麵前的醉蝦,這蝦用白酒泡過,佐以蔥薑蒜去腥。
夾起一隻,放進嘴裡,輕輕一抿,蝦肉就出來了,滋味鮮美。
他又夾起一隻醉泥螺,用牙齒咬住前端,再慢慢往外推,實現泥螺肉與殼的脫離,螺肉很小,嚼起來很脆。
吃這個得小心,不能快,稍微心急一下,就可能把泥螺裡的沙子一起吃進嘴裡。
沿海地區普遍都有吃生醃的傳統,對於吃習慣的人來說,這是難以割舍的美味。
但對於大部分內陸人而言,這種菜式,簡直就是恐怖。
其實也對,生醃確實有較大的寄生蟲風險。
李追遠淺嘗輒止後,見阿璃也對這兩盤不感興趣,一筷子都沒動,就起身將這兩盤端起來,打算送到李三江麵前讓他下酒。
“給我吧。”
柳玉梅發聲了。
李追遠就將醉蝦和醉泥螺端到了柳玉梅和劉姨的餐桌上。
“吃不慣?”
“嗯。”
“好東西,不會享。”
柳玉梅連吃了兩個醉泥螺,又抿了一口杯中的黃酒。
劉姨笑著說道“阿璃也是不喜這些的。”
柳玉梅搖頭“阿璃隻是嫌麻煩罷了。”
緊接著,柳玉梅又問李追遠“上午來的人,是打算做什麼的?”
“買房子,他們看上了大胡子家的房子。”
“哦,那房子怎麼樣?”
“很寬敞,魚塘也挺大的,現在急著賣很便宜,奶奶你有興趣去看看麼?”
“我去看什麼,我又沒錢買。”
“不買,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沒錢買,去看了晚上睡覺時心裡就會更慪氣,不如不去。再說了,我又不是這個村的,按規矩,我也買不了。
總之,凡事,還是得按公家的規矩辦。”
李追遠知道,這是柳玉梅在故意提醒自己,該報警解決,彆自己瞎搞。
“警察叔叔也忙,再說了,派出所外牆上,不還塗著警民協作的標語麼。”
柳玉梅深深看了一眼麵前的男孩,端起黃酒,又抿了一口,淡淡道“猴子群裡,也有山大王的。”
意思是,這群水猴子裡,真有個硬茬子。
李追遠開口道“也可能隻是矮個子裡拔將軍。”
“嗬嗬。”柳玉梅笑了笑,揮揮筷子,“去吃飯吧,孩子。”
李追遠走回自己小桌。
劉姨壓低了聲音問道“要不要我去看看小遠看的具體是什麼書?”
先前男孩話裡,其實就隱隱包含了四海家魚塘的事,暗指既然能認錯餌穴跌了跟頭,水平再高也就那樣了。
這種認知,已經讓劉姨感到心驚了,比早上男孩問自己有沒有毒藥更甚。
後者說明是孩子心性,前者則意味著這孩子,好像真的入門了,且入門很深。
柳玉梅搖搖頭“早些時候那孩子沒來,去看看李三江地下室裡的書,倒還能有些說頭;現在這孩子已經看出門道來了,再去看,就容易把自個兒攪弄進去,莫非你是急著想去見阿力?”
“怎麼能,您身邊得有人伺候。”
“我雖是活了一大把年紀,但我是不會燒飯的。”
劉姨“這樣看來,三江叔地下室裡的書,還真有些了不得了。”
“確實了不得,他不是說過麼,是破四舊時,有好幾撥人,特意把書寄存在他這裡的。”
“那現在看來,那幾撥人,身份倒也不一般了。”
“這世上沒這個道理,隻準咱眼神好,彆人就都是瞎子看不見。”
“您說的是。”
柳玉梅其實還有幾句話,留在了心裡,沒說出來。
那就是書再了不得,那終究是書。
而且越了不得的書反而越難看懂。
玄門的書,多少人窮極一生,都沒能真正看進去一本。
她是喜歡坐壩子上喝茶的,男孩就坐她頭上看書,隻記得那孩子看書就跟翻連環畫似的,一本接著一本。
真要是了不得的玄門珍藏,他以這種方式看,還能看進去學得會,可就真的是有些沒天理了。
可事實卻又似乎擺在這裡。
剛搬進來時,他還隻是個初次經曆死倒被嚇到的孩子,現在,不僅能分清楚餌穴主穴,還能親自接引死倒。
這樣子的孩子,擱解放前,怕是得被各家爭破頭搶著要來繼承自家衣缽。
嗬……
要是自家供奉的不是死牌位,但凡有點靈在,估計夜裡也得吵吵嚷嚷起來讓自己代為收徒。
甚至還得為到底跟秦還是跟柳,兩家牌位還得再打一通。
看吧,
柳玉梅提起酒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等以後阿璃病好了,為表感謝,自己興許可以把《柳氏望氣訣》傳給他。
李追遠坐回來後安心吃起了午飯,有些事兒,他不得不去和柳奶奶那邊說清楚,自己的態度,也必須要表明。
畢竟,自己還需要劉姨來給自己保底。
雖說事兒會發生在大胡子家,但萬一自己沒能兜住玩脫了,可能也會波及到家裡,那時候,就得請劉姨也回老家陪秦叔一起去照顧大伯了。
吃過午飯,潤生挺著個大肚皮也不打算休息就要繼續去工房乾活。
李追遠攔住了他,遞給他幾張圖紙“潤生哥,這幾樣東西,你先幫我搓出來,有急用。”
潤生接過圖紙,看都沒看,直接道“好。”
他相信,小遠不會給自己看不懂或者做不出來的圖紙。
李追遠則和秦璃來到了房間。
他對著那十條禁忌繼續挑挑揀揀,阿璃則拿著刻刀繼續雕刻。
書桌很大,容得下男孩女孩各自做著各自的事,互不乾擾。
最終,李追遠選出了兩項禁忌。
其實,他所看過的這些書中,禁忌種類非常多,可很多並不具備實現條件,哪怕是經過自己嚴選的那十個,裡頭至少有一半也是因為成功條件太複雜而被他給剔除了。
有些必要材料,自己能看懂它們名字,卻不知道它們現實裡究竟是什麼,而且前綴動輒百年千年。
還有些特殊引發器具,製作起來跟製作邪器似的,人皮鼓都出來了,還標注了得選多少歲以下的童男童女。
更有的,要求自己在特殊環境下造一座地宮,采集陰陽風水,再把小黃鶯放進去。
說實話,自己要是有這種手筆條件,還用費儘心思想辦法去對付那群水猴子?
最後選下的兩條。
一條是通過初步變動風水,短時間內,將養屍地改變為衝煞地,有點像是往油鍋裡灑水。
一條是通過經文橫幅,裹在小黃鶯身上,觸發其身上怨念沸騰,這得注意經文橫幅的效果,類似大風能將火吹滅,可適當鼓風卻能讓火越燒越旺。
不過,以自己現在的水平,隻需要擔心能不能起風,而不用擔憂風太大怎麼辦。
這兩條,從實際角度出發,最容易實現。
而且效果類似興奮劑,對小黃鶯使用完後,她也會即刻陷入深度萎靡,不至於出現後期失控的情況。
陣旗的材料,李追遠已經讓潤生去手搓了,就是這具體用法,他還得重新規劃設計,至少得明確哪幾個點的風水需要去改動,這就需要大量的推演計算。
打開抽屜,從裡頭抽出一卷大白紙,按照需求,裁了一截。
李追遠拿起筆和尺子,開始遵循那晚的記憶,將大胡子家池塘以及四周的地形場景,畫了上去。
他自小在父母那裡就有這種家學熏陶,再加上記憶力好,所以用了大概半小時,就畫好了。
比素描要精細得多,也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累贅,雙手抓住邊緣舉起,有那麼一點照相機拍出來即視感。
李追遠用雙麵膠,將它貼在了牆上,然後自己就站在那裡,盯著它看。
可看著看著,他就逐漸皺起了眉。
之所以選擇畫出來,就跟用草稿紙一樣,是為了減少自己大腦的負擔,可偏偏,這張圖……沒能起到什麼效果。
因為風水氣象,本就無法用清晰的線條去畫出來,等自己計算時,還是得在腦子裡先形成現實畫麵,再去加風水氣象添上去,最後再進行推演計算。
這張圖,實屬畫得有點……脫褲子放屁了。
不能用這種畫法,得用水墨畫的方式。
李追遠下了樓,家裡做紮紙生意,一樓顏料調色盤毛筆都不缺,他選取了一套又跑了回來。
新裁了一張紙,擺在桌前,李追遠拿起毛筆,開始畫圖。
但畫著畫著,他就又覺得不對了。
不是說這方法不對,方法肯定是正確的,關鍵是……他自己不會畫。
天才,班上的那些同學他見得多了,但大家都隻是學得快,沒誰是生而知之。
專業賽道上,跳過學習過程,那天才也和白癡沒什麼區彆。
這也是圍棋他一直都下不贏阿璃的原因,阿璃明顯是學過的,而他沒有。
雖然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現場看位置,但現在既然水猴子已經盯上了大胡子家,自己再貿貿然跑到那兒去晃悠,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關鍵這不是看一眼就能出結果的,得推演計算很久,所以,現場是去不了了,風險太大。
劉姨肯定是會畫的,自己觀察過她給紙人上色的手段,分明有著極深的繪畫功底在身。
柳奶奶也是會畫的,她平日裡就喜歡撐著一張桌子,拿畫筆親自給阿璃設計衣服。
可偏偏,這兩個人是肯定不會幫自己畫這個的。
李追遠歎了口氣,走出房間,下樓去往了工房。
推開門,裡頭的潤生正奮力手搓著鐵椎紋路,這些鐵椎接下來會作為旗杆。
“小遠,你來啦。”
潤生將一個大瓷杯遞給李追遠。
瓷杯有點臟,裡頭泡著的是藿香葉。
李追遠接過來,喝了兩大口。
遞還回去後,潤生“咕嘟咕嘟”一氣喝完,然後拿起小爐上的水壺,給瓷杯裡重新倒滿了熱水。
“我說怎麼這麼熱呢,潤生哥,你怎麼把爐子擺進屋裡了?”
“嘿嘿,有時候稍微加熱燙一燙,更好製作,熱是熱了點,但多喝水就是了,不打緊。”
“你得多注意身體。”
“我身體好著呢,放心,吃飽了飯的。”
李追遠知道,在潤生的視角裡,他隻要吃飽了飯,就仿佛什麼事兒都不是問題。
就是這工坊條件確實簡陋,空間也小了些,要是以後能弄出個專業的工作室就好了,有自己的電爐、機床、切割機。
那樣,造什麼東西都方便。
不過,目前也就隻能想想。
“哥,我跟你說件事。”
“好,小遠,你說。”潤生沒停下來,繼續著手裡的工作。
李追遠將水猴子的事兒說了出來。
潤生詫異道“小遠,早上他們來的時候你不告訴我,是怕我露出破綻麼?”
“嗯。”
“可惜了,電視裡看過類似的場景,我覺得我是能演一演的。”
“不急,你可以再打磨打磨演技,以後就可以了。”
“嗯!”
潤生拿起黑色白毛巾擦了把汗,
“所以,小遠,咱們這是要趁著他們要動手挖那個墓時,捅他們的腚?”
說著,潤生還舉起了他剛打磨好的鐵椎,做了一個“捅”的動作。
“說不定,不用我們出手,小黃鶯就能讓他們全部吃席。”
“那多可惜,看彆人動手自己不能下場,總覺得不得勁。
電影裡一般都是那樣演的,小黃鶯先殺他們一通,然後他們中出現一個猛人把小黃鶯鎮住了,最後關鍵時刻,我們出場了。”
“你都編排好了?”
“總得想想嘛,這樣乾活才有勁。”
“潤生哥,你繼續忙,我先上去了。”
“好嘞,放心吧,你去想你的事兒去,這裡交給我。”
受了潤生情緒感染,李追遠也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打算上去攻克那一難題,就算沒辦法畫草稿紙上,自己也能硬算,大不了再流一次鼻血。
不過,李追遠沒有先上樓,而是來到廚房,這個點,是劉姨給自己煎藥的時候。
“小遠你來啦,嗬嗬,這一碗是給你的,這一碗是給狗喝的。”
“謝謝劉姨,這一碗,是給我的吧?”
李追遠又確認了一遍,他可不想喝錯。
“對,沒錯,喝吧。”
藥很苦,李追遠勻速喝著,好不容易喝完。
“劉姨,這藥很貴吧?”
“不值錢的,都是些常見補藥,煎熬時費點心思激發出藥性互相調和,效果也就出來了,不過,小遠,按你說的,你經常流鼻血頭暈,可得注意好身子了,彆造成了虧空提前損了元氣。”
“我知道了,劉姨。”
“另外,這個藥最好早上喝,最好剛起床時就喝,順著晨氣,身體複蘇,再佐以藥湯,效果最好。
這樣吧,以後早上我讓阿璃端給你,反正阿璃早上也要去你屋裡。”
李追遠點點頭“好的。”
他沒拒絕,因為他知道這是柳奶奶她們想要加快進度,借著自己的名義給阿璃額外布置作業。
雖然,這個畫麵想起來怪怪的。
自己每天早上剛睜開眼,女孩就端著藥走到自己床前。
但為了自己身體,也是為了女孩的病情繼續好轉,這藥,自己還是得喝下去。
以前班上也確實有同學身體不好經常生病的,李追遠原本以為自己沒這個問題,因為李蘭和自己有著一樣的病,但李蘭身體一直好好的,還能風餐露宿去現場。
但問題是自己現在接觸了這些東西,計算它們,比計算數學題都要複雜耗神得多得多。
小黑狗在自己狗窩裡睡覺,李追遠端著藥碗過來時,它睜開眼,打了個嗬欠,自己過來,把藥全喝了,然後挺著個水飽的肚皮,倒躺著繼續睡覺。
經過這陣子的喂養,好吃好喝加好藥,小黑狗的毛色更加黑亮了,而且李追遠發現,它的舌頭也是黑的,全身上下,唯一白的,也就隻剩下牙齒了。
這是劉姨給自己挑買回來的狗,品相應該不一般。
上樓,走進房間,李追遠打算先給自己卷好紙球,再去強行計算,卻看見阿璃雖然還在書桌前,卻挪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女孩手裡拿著的也不再是刻刀,而是毛筆。
走近後才確認,女孩確實是在作畫,而且已經畫得差不多,正處於收尾階段。
仔細看了看,李追遠不由睜大了眼睛,她是仿照自己貼在牆壁上的魚塘圖畫的,而且將氣象也給畫出來了。
困擾著自己的難題以及流鼻血的代價,被女孩,解決了。
最後一筆結束,阿璃放下毛筆,又用手指放入杯中,沾上水,再輕輕均勻灑在畫紙上,讓墨色進一步渲開,氣象也是進一步清晰。
完成。
女孩轉過身,看向男孩。
“阿璃,你真是個天才。”
女孩聽到了誇獎,眉眼似乎輕輕彎了一下。
然後,她站起身,伸出手,環住男孩的脖子。
李追遠覺得似乎有必要下次當著阿璃的麵,對太爺換一個更適合的撒嬌方式,或者偷偷告訴太爺,讓他換一個回應語式。
否則每次這樣,都得煞一次風景。
但當下,他也隻能輕輕拍了拍女孩的頭,說道
“阿璃想要什麼我都給你買,我有錢,有的是錢呐。”
禮成。
阿璃心滿意足地鬆開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追遠坐了下來,盯著畫,開始推算。
每隔二十分鐘,他就拿起筆,在畫上標出一個點,這就是需要插旗的位置。
最終,他總共標了十二個點。
這十二個點就算全插上陣旗,也缺一個陣眼,但這個不用擔心,陣眼就是小黃鶯自己。
接下來,就是陣旗材料了,旗杆部分潤生會做好,但棘手複雜的是旗麵,普通的布料會被風吹動,不利於呈現,因此得是固定麵,最好是質地上佳的陰質木片,這樣雕刻上紋路後,才能將效果短時間內最大化。
原本,李追遠是打算晚上和潤生去一趟墳地,不用去挖墳,因為那裡時常能見到破損露在外麵的棺材板片。
但現在……
李追遠扭頭看向阿璃麵前的那些木花卷兒以及阿璃腳下被劈去一半的牌位。
似乎,已經有了更好的板材可以選擇。
就比如,
這些先人板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