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概率在這裡被浸泡了百年以上的人,居然還能對你眼神示意、口型提醒。
這一刻,他此舉所帶來的震撼,甚至超過了床上坐著的那位。
不僅李追遠,其實大家都在不停地朝大門和大床兩邊來回看,自然也都看見了那人的指引。
隻是潤生一向聽李追遠的話,而譚文彬隻在活躍氛圍時主動發揮,卻從不在決策過程中多嘴。
隻有薛亮亮伸手抓住李追遠的胳膊,向床的方向輕輕加了一點點的力
“小遠,做決定吧。”
薛亮亮暗暗給出了他的態度,他想走床那邊。
這,同樣是李追遠的選擇。
有些時候,那些眼花繚亂的人性複雜、爾虞我詐、正反邏輯,都可以拋棄,審題時隻需抓個重點
需知道,當年這四個清朝人應該碰到了相同的局麵,也應該做出了最正常的選擇衝門內,然後他們就從撈屍人變成了抬床人。
其實,都不用那位主動提醒了,當他們四人以這種形象出現在抬床人中時,李追遠心裡就已經有了選擇。
之所以多等了會兒,就如同蹦極跳下去前多做幾次深呼吸。
“從床下衝過去!”
大家立刻開始奔跑衝刺,這一幕,和剛進地宮上樓梯時那座巨大的蛇口門很像,屬於自己主動送到人家嘴邊。
刹那間,八個抬床人中的七個,全部將原本平視的目光落向衝上來的四人。
金色的帷幔緩緩撐起,裡麵女人的長發也逐漸向兩側分開。
李追遠看見了她的臉,是人的臉,但整張臉上,滿是蛇鱗,其眼眸中流轉出的,亦是蛇的豎瞳。
四人奔跑到床前,另外三人都是快速彎下腰以免碰頭,隻有男孩例外。
在床下奔跑時,李追遠眼角餘光留意到那位“清朝提醒者”的腰間,那裡懸掛著一枚玉佩。
男孩下意識地伸手將其攥住。
玉佩上可能會有這個人的一些身份信息,雖然你的提醒並未能影響我的選擇,但我還是承你這個情。
要是還能查找到伱的後人或傳人,就把人情還給他們。
貨車司機朱陽家裡,李追遠已經讓薛亮亮彙過款了。
撈屍的技術,李三江沒教過男孩多少,因為他那一套大部分還都是錯的。
但男孩從李三江那裡學到了很重要的一件,那就是撈屍人的厚道。
隻是這一拽,不僅沒能拽下來,反倒差點讓自己一個踉蹌。
李追遠果斷鬆手不要了。
他不可能停下來或者跟著大床走,就為了解下個玉佩。
終於,四人從床底鑽出,更是一口氣又順勢跑出去了一段距離,來到了水潭邊。
八個抬床人以及床上那尊,隻是“看著”他們,沒對他們動手,不知是不感興趣,還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叮……”
先前沒拽下來的玉佩自己從腰間墜落,然後一路滾下,來到李追遠麵前。
李追遠伸手撿起,吹了吹,見上麵環刻著五個字“酆都陰之望。”
酆都亦是豐都,現今隸屬川省涪陵,離自己現在所在萬州,並不遠。
陰這個姓氏比較少見,而且又是正統撈屍人,隻要真有後人在,那找起來應該不難。
將玉佩收好後,抬頭,看見前方八人抬床已來到大門前。
“咯咯咯……”
笑聲依舊不停地從門內傳出,門後那張女人的臉,還在不住地探出。
床的邊緣,撞擊到了門上,發出陣陣轟鳴般的聲響。
譚文彬詫異道“不是,接引飛升極樂的方式,就是這麼簡單粗暴的麼?”
薛亮亮反問道“不然呢,你還真信有飛升這回事?”
譚文彬搖頭“不,不是的,我隻是覺得至少該稍微唯美點,浪漫點。”
“吱呀………”
原本隻是虛掩的大門,在此刻被堅硬且有力的床腳,緩緩頂開。
與此同時,在四人身後的水潭裡,也傳出“哢嚓……”的連續聲響。
四人馬上回頭看去,發現原本放置那張床和隱藏著八頭死倒的水潭,水位正在快速下降。
薛亮亮“這下麵有個開關,應該是和上麵那扇大門是連通的,要開一起開。”
伴隨著大門逐漸打開,水潭內水位的下降速度還在進一步加快,很快就完全漏得七七八八,底部出現了一個空洞。
譚文彬“好像浴缸塞子被拔出來了。”
李追遠“或許,這個才是真正的出路?”
譚文彬不解道“但它不是朝下的麼?”
“咯咯咯……”
“咯咯咯……”
這時,門後的笑聲忽然變得密集起來。
四人回頭看去,發現門後女人的臉,從一張,變成看兩張,又變成了四張、八張……很快,大門兩側,自上而下,擠滿了女人的臉。
她們都在笑,笑聲很詭異。
譚文彬咽了口唾沫“這麼多?”
李追遠耳朵輕顫,說道“不止。”
伴隨著大門被完全撞開,原本掛在門後的臉爬了出來,沒錯,是爬,因為這張臉後麵,是類似壁虎一樣的身軀,隻是手腳方麵比尋常壁虎比例短太多,且全身布滿粘液,那四足幾乎已經退化,而是單純靠身體在快速蠕動。
像蛇,又不是蛇,也不曉得是進化了還是退化了。
而所有女人的臉,則很整齊劃一,幾乎全是一個風格。
李追遠懷疑,這一形象,應該是床上女人原本的真實麵容,她變成了蛇,而蛇們,卻變成了她。
它們,鑽出來了。
起初是沿著門框,然後自上方噴湧而出,密密麻麻,幾乎成了黑色的洪流,洪流裡無數張相同的人臉互相擠壓形成了猙獰的笑。
“我艸!”
譚文彬忍不住爆了一聲粗口。
其餘人也有相同的感覺,他們先前要是選擇衝門內,豈不是直接掉這玩意兒窩裡去了?
這畫麵,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
大部分壁虎蛇都是順著地宮上端爬行,伴隨著白骨火堆的“燃起”,此時上方聚集著大量的螢火蟲,它們在吞吃螢火蟲,這是它們的盛宴。
李追遠忽然想通了一些東西,這座地宮內,似乎存在著一種生命循環。
每當這裡的螢火蟲繁衍到一定程度後,門內的壁虎蛇就會發出叫聲,如同在呼喚媽媽喂養自己。
然後床上坐著的蛇臉女人就會控製死倒抬起床,離開水潭,走上台階,將通往極樂世界的大門給頂開。
這確實是極樂世界,但不是指外麵的人進去,而是裡麵的東西出來用餐。
自己等人的出現,更像是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可以是手電筒也可以是火把亦或者僅僅是人為造出的些許動靜,可能導致螢火蟲們提前被驚醒複蘇,察覺到動靜的門內壁虎蛇也順勢發出呼喚,將這一進餐流程提前。
一定意義上,這也是一種防盜機製。
因為提前的觸發,螢火蟲的孵化數目肯定不足,不夠這麼大量的壁虎蛇吃的,那整個地宮內餘下的活物自然也會成為它們的目標。
這會兒,前麵的壁虎蛇已經自上方落下撲向白骨堆和那些百獸標本,專門吃裡頭的螢火蟲,後頭出來的壁虎蛇已經有些找不到餐食了,已經有不少向四人所在位置快速蠕動過來。
沒什麼好猶豫的了,哪怕水潭下的門是通往地獄,這會兒也得跳,下地獄也好過被這幫東西分食,甚至更可怕的……是被寄生。
“下去!”
四人先一起跳下水潭,然後再跳入地洞,下方有台階,這次是潤生走在最後麵。
最先跟進來的一條壁虎蛇吐著信子自甬道壁麵撲了過來。
“砰!”
潤生一鏟子拍過去,可對方反應很靈敏,身子一縮,躲開了這一鏟,然後身軀快速回縮後又猛地繃直,彈躍於空中,奔著潤生撲來。
速度快到潤生都來不及再次揮鏟,但在壁虎蛇就要撲到自己麵門上時,潤生左手將其攥住。
“嘶嘶嘶……”
它很痛,那張女人臉滿是煎熬,近距離觀察後,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人臉,而是其麵部上的皮贅擠壓在一起所形成的一種詭異外觀。
很像是現在學生裡很流行的折紙,每個麵都畫著不同圖案或寫著文字,等手指撐起其四個角後,最中間的大口才完全張開。
“啪!”
潤生將這條壁虎蛇狠拍在牆壁上,力道十足,直接將其拍爛,腥臭的汁水飛濺。
接下來,又是第二條第三條,潤生邊拍邊退,他得給後方的隊友斷後爭取時間。
伴隨著衝入地道的壁虎蛇越來越多,潤生也逐漸有些不支,兩條壁虎蛇趁亂咬中了他的左胳膊和右大腿,更有一條繞到其背後,貼在他背上,嘴巴張開,如同吸盤一樣吸附上去。
“潤生,快過來!”
薛亮亮的喊聲傳來。
潤生馬上不再抵擋,一門心思向後奔跑。
薛亮亮和譚文彬各自站在甬道一側,當潤生跑過去時,二人合力將兩扇青銅板從各自那一側凹槽裡拉出,撞擊到了一起。
“吧唧!”“吧唧!”
好幾條壁虎蛇就這樣被夾碎。
“砰!砰!砰!砰!”
外頭傳來了一連串的撞擊聲,大量壁虎蛇撞在了門上,但好在這門板夠結實,成功完成了阻隔。
這閘門沒門閂,無法上鎖,兩側都能拉開,但前提得是側向發力,但顯然,外頭的壁虎蛇並不具備這種能力。
譚文彬看著地上哪怕被夾斷了身體還在繼續蠕動發出“咯咯咯”笑聲的壁虎蛇,抬起腳就一個一個踩上去,將它們徹底踩爛。
另一邊,潤生將咬在自己胳膊和腿上的兩條撕扯下來,一同扯下的還有自己的兩塊皮肉,一手抓一個,對掌。
“啪!”
兩條一起拍爛。
李追遠想上來幫他抓背上那條,潤生一個側身避開。
“小遠,你彆碰這個,讓開。”
說完,潤生就用自己後背對著身側甬道壁麵撞了上去,直接將其壓成肉泥。
“啊……”
但先前拉扯出皮肉時還不覺得多痛,這會兒擠爆背上那條時,痛感卻好似直通大腦深處。
等潤生後背離開牆壁時,發現已經變成肉泥的壁虎蛇,依舊靠著一條嵌入潤生後背皮肉內的口器,掛在那裡。
這條,不是在吃肉,它是在準備寄生!
大概,這就是那四位清朝撈屍人,會淪為抬床者的原因。
潤生伸手夠著後頭,抓住它。
“潤生哥,不……”
沒等提醒完,潤生就將那東西從自己後背硬扯下來。
裡麵的口器沒留在裡頭,因為撕扯下了麻將塊大小的肉。
“唔……”
潤生打了個擺子,看起來,竟有點小舒爽。
這大概是壁虎蛇寄生時分泌出的某種物質產生的類似麻痹效果,就像是用手指甲去掐被蚊子咬出的包。
薛亮亮急得目光不停逡巡,大家身上的衣服都是濕了又濕,真找不到合適的消毒止血用品。
潤生卻不慌不忙地從兜裡掏出了裝“雪茄”的鐵盒,打開後,裡頭的粗香居然沒受潮,劉姨親自做的鐵盒,防水效果很好。
他抽出一根,放入嘴裡,咀嚼後吐出到掌心,然後依次塗抹到傷口處。
薛亮亮趕忙伸手去接了一灘,幫潤生塗抹到後背那處最大的傷口。
“有用麼?”
潤生搖搖頭“不知道。”
薛亮亮觀察了一會兒後驚訝道“嘿,真有用,止血了。”
潤生靠著甬道壁,坐了下來,喘著氣。
但很快,他就又手撐地麵,站起身“小遠,我好哩。”
“潤生哥,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不,沒事兒,就是有點頭暈,有點像喝醉酒的感覺,但不累。”
這應該是麻痹效果殘留的影響。
見狀,李追遠也就不再矯情“那我們繼續走吧,等離開這裡再好好休息。”
四人繼續向前走,這次,譚文彬和薛亮亮走在了第一排,讓潤生走最後麵。
薛亮亮“小遠,剛剛那個閘門,感覺就是準備針對那些東西的,我們是不是下來晚了點?”
“其實不算晚,上頭的大門被頂開時,水潭下麵的小門才會一同開啟,屍水漏完後才顯露出來,那時大門也已大開,裡麵的那些東西也已經竄出來了。
我們唯一能爭取的時間差,就是察覺到水潭在漏水時,就一起潛入屍水裡頭,在小門剛開啟到可供人進入時,就一個一個潛著屍水鑽進去。
但我們都是第一次來這裡,第一次看見這情況,不可能有這麼快反應。
而且,這閘門,也不是給我們這種外人用的。”
薛亮亮“嗯?”
李追遠將手電筒向上打,打到了甬道頂部,上麵浮現出了壁畫
“這裡,是給她本人用的。”
薛亮亮也看著頭頂的壁畫,點點頭“看來,這裡是她為自己設計的,生活區。”
譚文彬“不是,一個墓,需要用這種修飾麼?”
李追遠“這裡不是墓,墓主人根本就沒打算長眠在這裡,甚至,她‘住’進這裡時,都不一定是死的。”
譚文彬“沒死就下葬,這世上會有這種人?”
“有的,追求不同。”李追遠頓了頓,“白家鎮就是這樣。”
薛亮亮神色不變,邊看著頭頂壁畫邊說道“壁畫上記載的畫麵,應該是古庸國的場景吧?”
李追遠“嗯,床上的女人可能是古庸國的掌權者,可能是世俗權力層級的,也可能是宗教祭祀。”
畫中描述的是一個身份高貴受眾人頂禮膜拜的女人、著手衝擊心中至高信仰的過程。是她指揮修建了這裡,選取最凶猛的百獸和最強壯的勇士,然後走上至高的天梯,天梯的上端是雲層,雲層上麵則是一條巨蟒。
其實畫得很像龍,但沒有龍角這些標誌性特征,而且吐出了長信子。
巨蟒的頭頂是太陽,尾巴是月亮,寓意著在她的信仰世界觀裡,巨蟒是日月交替的主宰。
最後一幅畫裡,是女人帶領忠誠於自己的勇士和百獸,通過天梯走上雲端,來到巨蟒麵前,這就是她眼中的極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