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了。”
李追遠手指前方。
那是一座被圍起來的建築工地,看樣子已經停工挺長一段時間了。
工地大門處有個保安亭,亭子外有倆上了年紀的保安坐在板凳上,一人一把蒲扇,正在納涼。
“彬彬哥。”
譚文彬向前橫跨一步,雙手疊於胸前
“末將在~”
李追遠手指保安亭“去吆喝一下。”
“末將得令~”
譚文彬將裝著器具的背包放下,然後一隻手托天另一隻手撐地,邁著鏗鏘鏗鏘的步伐去了。
其餘三人則在路邊坐下。
陰萌從背包裡拿出一袋南瓜餅,遞到李追遠麵前。
李追遠沒敢接,而是問道“你做的。”
陰萌搖頭“食堂裡的大師傅做的。”
李追遠拿起一個,咬了一口,雖然涼了口感差了些,但依舊很好吃。
陰萌自己又拿了兩個,然後將餘下的一整袋,全部放在了潤生麵前。
潤生點點頭,拿出鐵盒,從裡頭抽出一根粗香,點燃後,開始進食。
他其實並不餓,出來時剛吃過晚飯,但他清楚,這會兒是戰前準備。
工地西北角,傳來“哐當哐當”的聲音,有人翻進去了,在往外頭丟鋼筋,外麵恰好有一輛三輪車停在那裡。
動靜不小,李追遠這邊坐這麼遠都聽見了,工地保安亭那兒肯定也察覺到了動靜。
但那倆保安依舊一邊抽著譚文彬遞過來的煙一邊聊著天,壓根沒有想管的意思。
畢竟一把年紀了且就拿這麼點工資,犯不著拚命。
這時,一輛小巴車開了過來,減速後,朝向保安亭所在的大門。
倆保安馬上站起身,丟了煙,一番交談後,小巴車駛入大門。
譚文彬打探完消息後一路小跑回來,潤生挪了挪位置,讓譚文彬剛好在自己和小遠之間坐下。
陰萌從包裡取出一瓶水,扭開瓶蓋後遞了過去。
譚文彬喝了一口水,又順手從潤生麵前袋子裡拿了一塊南瓜餅咬了一口,說道
“小遠哥,咱們要找的死倒應該就是在這兒了。這處工地停工幾個月了,先前施工期間就一直出現怪事,事故頻發。後來有一次不知怎麼的,一大群蛇冒出來,鑽進了工地內工人休息的工棚裡,咬傷了不少人,自那之後就徹底停工到現在。
剛才進去的那輛小巴車,我透過車窗玻璃看見裡麵都是些道士和尚,應該是開發商大老板那邊請來驅邪的。
唉,早知道咱就應該提前和人大老板聯係,他工期一停損失多大啊,隻要咱能解決問題,肯定願意給咱出大價錢。
可惜,讓人同行捷足先登了。”
李追遠站起身“那我們就去看看同行們的表現。”
四人收拾好東西,西北角有竊賊團夥還沒走,正門太紮眼,四人就繞了一下,從南門翻了進去。
工地內大部分區域都是漆黑的,隻有中央那一角打著燈,遠遠還能看見蠟燭火焰在搖晃。
中心地基區域,已經浸了水,形成了一座不知深淺的水塘。
兩張供桌各擺一邊,和尚道士們雖說是坐一輛小巴車來的,但此時涇渭分明,三個和尚三個道士各自負責自己一桌。
和尚在誦經,法相莊嚴;道士在舞劍,仙氣飄飄。
中間站著一個人,藍色背心梳著個大背頭,應該是他負責把大師們請來的。
這會兒,大背頭正抽著煙,香煙頭晃動的頻率很高,看得出他也是在強撐著。
四人匿身在旁,躲在歸鄉網下,聽了好一會兒了,舞劍的道士變念經了,誦經的和尚開始繞桌打起了鑼。
譚文彬調侃道“這同行,怎麼像是剛從白事班子上請過來的。”
這會兒,大家心裡都清楚了,這幫大師是濫竽充數的。
前期儀式越繁瑣,鋪墊準備越久,就越是表演性質居多。
“噗通!”
水潭裡,忽然發出聲音。
大師們馬上停止了自己的表演,大背頭手裡的煙都掉落在地。
譚文彬馬上攥著羅生傘貼向李追遠準備保護“死倒出來了?”
潤生“為什麼沒味道?”
李追遠說道“是水塘對麵有人故意往裡頭丟東西,應該是今晚進來偷鋼筋的賊,他們在戲弄人呢。”
少年聽力好,他聽到了水塘對麵的嬉笑聲,應該有三個人。
偷東西就偷東西,偷完了還不走,居然留下來看起了熱鬨。
要是其它地方也就罷了,這裡可是真有死倒的,而且是擅長蠱惑人心智的屍妖,那東西真冒出來時,想逃都可能找不準方向。
那邊的人自是不清楚是有人在搞怪的,隻當是臟東西真的起反應了,嚇得他們馬上拿出應對措施。
和尚們端出黑狗血,存貨足夠多,一盆接著一盆地往水塘裡潑灑。
潤生“豬血。”
和尚潑黑狗血本就夠狗血的了,結果居然還是以次充好用的是豬血。
但他們這樣做,一時間讓李追遠幾人還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
畢竟老家也有一位,做法事時潑什麼血取決於前兩天吃的什麼葷。
道士們則點燃了不知什麼皮革,然後把黑漆漆長毛的東西往裡頭丟。
潤生“驢皮。”
譚文彬“那剛剛丟進去的東西,是黑驢蹄子?”
隨即,道士和尚們開始各自將供桌上的法器符紙這類的,依次丟進水塘中,每丟一個都要大聲喝一聲
“以鎮。”
“以除!”
到最後,連桌上的供品盤子,也都一股腦地丟了進去。
譚文彬“我就說嘛,老板舍得給錢,他們這一單肯定賺得賊厚,要不然也不會舍得把吃飯家夥事都丟了。”
陰萌“等死倒真的出來時,這和提前繳了槍有什麼區彆?”
潤生“這些東西拿手裡也沒用,全丟了待會兒跑得更快。”
李追遠抬頭看了看頭頂,恰好一片烏雲遮蔽了月亮,他的視野裡,也出現了普通人看不見的淡淡灰氣。
潤生也察覺到了什麼,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後不滿道“燒了太多雜七雜八東西,味道好亂。”
李追遠“做好準備,它快出來了。”
三人馬上凝神戒備。
即使事先摸過底,知曉這頭屍妖的大概實力並不算離譜,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沒人敢掉以輕心。
李追遠“含丸。”
陰萌從背包裡取出三顆紅丸,遞給另外二人,除了李追遠外,所有人都將這顆紅丸含在嘴裡。
紅丸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其味道類似苦膽和芥末的綜合體。
作用就是,當你覺得自己意識出現模糊時,就憑本能咬破它,然後強行以生理反應喚醒自己意識。
《正道伏魔錄》記載過這一東西,但隻是提了這個方法,沒設定原材料,大概魏正道也清楚各地人有各地人的口味。
比如原本李追遠想把魚腥草也加進去的,沒這麼做的原因是,陰萌能把涼拌折耳根當零食吃。
“攥粉。”
譚文彬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三個粉囊,遞給了另外二人,這是攥在手裡的,需要時捏破,撒粉破幻,要是發現同伴迷糊了,也能對他的臉直接甩。
以前李追遠專門有一把扇子,扇子凹槽就拿來裝各式各樣的粉末,隻不過現在他不大需要那些玩意兒了。
軟實力上來後,一些輔助品,也就漸漸失去了其作用,而隻要李追遠在這裡,潤生三人也能少帶很多東西,隻管專心對著死倒削就是。
李追遠目光看向對麵還在那裡停留看戲的三個竊賊,又掃了一眼這一側燈火下的六位大師,用很平靜地語氣說道
“等魚先咬鉤。”
三人集體點頭。
等死倒先對上麵的其他人出手,他們再趁機撈網。
雖然這有些殘忍,卻又最為穩妥。
沒這行的本事卻要吃這一行的飯,翻了船那是正常的;當賊的偷完東西還留下來看熱鬨,出了事也是活該。
唯一無辜一點的也就是那位大背頭,但無所謂……自己又沒收他的錢。
先前譚文彬提起這一茬時,李追遠故意沒接話,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真收了錢就無法避免地要受約束。
哪像現在,除我以外,皆為魚餌。
“啊,火,火,火!”
一名和尚忽然發了瘋一樣脫起自己身上的袈裟,然後一路奔跑,徑直向著前方水塘跳去。
這一幕,把其他五位大師都嚇懵了。
三個道士立刻以質詢的目光看向剩下的兩個和尚,大概是想確認這是不是你們那邊臨時給自己加的戲,想多拿一份紅封?
兩個和尚麵麵相覷,因為真沒這一出設計。
“啊,蛇,蛇,蛇!”
一名道士雙手掐著自己喉嚨倒在地上,雙腿不停亂蹬。
一時間,兩個和尚開始找東西去拉拽掉下水塘的同門,倆道士則企圖掰開另一個道士的手。
大背頭已經在抖了,腳步不停往後退,他想要逃。
其實和尚道士們也很慌,但這時候對救夥伴的急切暫時壓製住了內心快速升騰的恐懼。
終於,那位和尚在溺死前,被同伴拉了上來;而那個道士在把自己掐死前,被兩個同伴掰開了手。
六位大師都很狼狽,且彼此都清楚,這不是劇本,可要是就這麼直接灰溜溜地跑了,那尾款就不好結了。
就在這時,大背頭忽然大喊一聲,整個人像顛了一樣,抄起地上的一根鐵管,對著和尚和道士們就直接揮舞過去。
場麵,一下子亂成一團。
但這些,隻是小打小鬨,死倒,還是沒有出來。
“噗通!”
對麵,有人落水了。
當小偷的倒是更講義氣一點,或者說他們應該是不清楚這裡的具體情況,見有一個同伴落了下去,另外倆馬上也跳下去拉人。
終於,李追遠發現自己眼前灰色的霧氣變黑。
潤生也聞到了正宗濃鬱的水屍臭味。
而伴隨著一顆腦袋浮出水麵,一切,就如同錄像廳裡的影像,被按了快進,這一鍋水,終於煮沸。
這邊所有和尚和道士,全部和大背頭一樣,扭打在了一起,很快都頭破血流,就連躺在地上的那一個和尚和道士,還用手抱著彆人的腿,死命咬下去。
李追遠“起鉤!”
四人將身上的歸鄉網掀開,譚文彬負責將網重新回收的同時,拿出印泥盒按壓手指,邊默念口訣邊重新塗印。
潤生撐起七星鉤,順勢一甩,七節全開,對著那顆水塘中間的腦袋直接套去。
最尾端一節套中後,潤生雙手翻轉,七星鉤頂端鎖住,緊接著,潤生使出全力,開始往後拉拽。
水麵上,當即撲騰出劇烈的浪花,還有濃鬱的鮮血味散出。
這是最先掉下去的小偷,這會兒已經被開膛破肚。
“啊!!!”
刺耳的尖叫聲傳來,來自死倒,帶蠱惑。
潤生當機立斷,咬破嘴裡的紅丸,然後整個人精神一震,強烈的惡心感激發出他的更大潛力。
“嘩啦嘩啦嘩啦……”
死倒被他拽得不斷向這邊靠了過來。
陰萌麵露痛苦,但還在堅持。
柳玉梅說過她是個笨丫頭,天生鈍感,這是劣勢,但有些時候,這也是優勢。
在潤生拉死倒時,陰萌抽出驅魔鞭,對著其一陣鞭撻。
每一次皮鞭落下,死倒的尖叫都會更尖銳一分,大家的痛苦也會進一步加劇,但這就是熬鷹,誰熬過了,誰就贏了。
尖叫聲起時,譚文彬起先整個人都踮起腳尖立了起來,兩側嘴角勾起,露出詭異的笑容;
他毫不猶豫地將粉囊捏破往自己臉上一拍同時咬破嘴裡紅丸,然後
“嘔!”
吐完一大口後,他嘴角再度勾起,又露出了詭異笑容,等口腔裡惡心味道繼續下浸入胃,他又開始嘔吐。
處於被影響、破除影響、被影響再次破除影響的動態階段。
可即使這樣,他手裡的動作還是沒有停,嘴巴現在沒空,得拿去笑和吐,念不了口訣。
但他硬是憑著肌肉記憶,把歸鄉網重新塗抹好新的紅泥。
然後,他一邊嘔一邊笑,跟抽筋似的一挺一挺地來到水塘邊,用儘最後的力氣和清明,甩出了手裡的網。
歸鄉網套住了死倒,譚文彬終於挺不住了,最後唯一能做的就是倒地時向後,以自己的體重壓著網的另一端當個樁。
李追遠看了一眼已經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同時還一臉晶粉的譚文彬,什麼都沒做。
他可以出手解除譚文彬的痛苦,但他能察覺到,屍妖還留了最後一搏,他得等到那一刻再出手,這樣才能乾脆利落地完成這次“打撈”。
屍妖已到岸邊。
李追遠“起屍!”
“嘿喲!”
潤生蹲下馬步,身體後轉,將七星鉤的杆子立在自己肩上,然後向前奮力甩去。
屍妖如同一條大魚,被拽出水麵,來到岸上半空中。
可也就在這時,屍妖眼眸呈現出綠色,張開嘴,自其口中探出一條黑蛇。
黑蛇額頭缺了一塊,正鮮血淋漓,可此刻依舊散發著危險氣息。
隨即,蛇頭忽然漲起,似是蓄勢而發,但在其即將張開蛇口前,李追遠走到潤生身前。
黑蛇的蛇眸裡,流露出恐懼,它沒有那條靈念的記憶,卻能分享到感知。
眼前的少年,很可怕。
連帶著,屍妖剛剛泛綠的眼眸,也出現了閃爍。
李追遠左手按印,在右臂處畫咒,然後順勢下滑至右手手背,右手大拇指,對著那顆鼓脹起來的蛇頭直接點了過去。
“鎮!”
蛇頭張開嘴了,但口中的綠色霧氣並未能溢出,而是又倒退了回去,連帶著黑蛇本身,也被強行縮回了屍妖口中。
綠霧在屍妖體內爆發,其眼耳口鼻處更是有縷縷溢出,同時綠色的鬼火升騰而起,將其身體照射得透明。
像是皮影戲的效果,能瞧出屍妖體內有無數條小蛇在瘋狂掙紮。
“嘿喲!”
潤生再次發力。
“砰!”
屍妖被重重砸在岸上。
陰萌一個側翻,手中驅魔鞭再次探出,纏繞住屍妖的脖頸。
屍妖嘶吼著想要站起身,剛起來,就被重新拽倒。
潤生丟下七星鉤,撿起黃河鏟,在屍妖倒地的同時,對著其脖頸處,就是狠狠一剁!
“噗!”
鋒銳的黃河鏟隻是刺入其脖頸,卻並未能將它腦袋剁下來。
屍妖再度掙紮欲起,陰萌一邊繼續收緊驅魔鞭一邊倒地側滑過來,雙腳一隻在下一隻在上,將屍妖的腹部夾鉗住,迫使死倒剛起了一半的身體再次落下。
這是很危險的動作,主要是為了配合潤生接下來的一鏟,要是潤生沒能解決掉它,那和死倒貼身的陰萌,將十分危險。
潤生咬牙,黃河鏟再度落下。
“噗!”
屍妖的腦袋,終於被剁了下來,身首分離。
但落下的腦袋正朝著陰萌翻滾而去。
躺在地上的陰萌,甚至能看清楚腦袋的眼窩嘴巴裡不斷竄動的蛇軀。
就在這危急關頭,一隻白嫩的手伸了出來,抓住這顆腦袋,將其提起。
陰萌抬起眼簾,看向站在她身前的少年。
李追遠低頭看著她“下次沒到迫不得已時,彆用換命的招式。”
“嘶嘶!”
被少年拿在手中的腦袋裡,一條皮開肉綻且散發著焦臭味兒的黑蛇迅猛鑽出,直撲少年麵門。
李追遠壓根沒看它一眼,隻是左手打了一記響指。
“啪!”
黑蛇軀體,直接僵住。
李追遠繼續看著陰萌說道“要不是我事先把它要吐出來的東西鎮了回去,燒死了它體內大部分的小蛇,你剛剛近身時,隨便一條蛇出來就能咬你一口,讓你中毒。”
一邊說著話少年一邊伸手抓住僵在那裡的蛇軀,隱約間,視線在那裡出現了扭曲折疊,宛若有看不見的火焰在少年掌心燃起。
本就焦黑的蛇軀,在此刻開始龜裂,蛇肉分離,最後化作灰燼瀉下。
李追遠拍了拍手中的灰,卻依舊感到滿手蛇油的滑膩。
隻能轉過身,找了一處沙堆,抓了一把沙子在手中揉搓。
另一邊,失去腦袋的屍妖已經開始逐步化為膿水。
李追遠走到邊上對潤生問道“他是男是女?”
麵色太白,體格膨脹,穿的又是變了色的長衫,一時還真瞧不出生前性彆。
“不知道,我看看。”
潤生說著就拿起黃河鏟,向下麵挑去。
“算了,不用了。”
“哦,好。”
李追遠走到譚文彬身邊,用指節在譚文彬額頭輕敲了三下,然後閉上眼,手掌覆住譚文彬的臉。
數息之後,李追遠猛地向上抬起手,譚文彬睜開眼的同時脖子跟著上揚。
“哢嚓!”
“啊……哦……”
譚文彬醒了,但他手抓著自己脖子。
李追遠“怎麼了?”
“小遠哥,我脖子扭到了,好痛。”
譚文彬坐起身,可腦袋還是側著的,像是睡落枕了。
潤生看了他一眼“唯一工傷。”
譚文彬“你們誰會正骨?”
潤生“我來。”
“你滾。萌萌,你會麼?”
“我隻會掰自己的脖子,不敢掰彆人的。”
譚文彬隻得以求助的目光看向李追遠。
“彬彬哥,回校後你去醫務室找醫生吧。”
“哎,好吧。”
李追遠站在水塘邊,向下方看去。
潤生說道“小遠,我下去摸摸看是否有東西。”
“潤生哥,水臟。”
上頭不僅還漂著一具浮屍,裡頭更是屍妖原先的藏身地。
“不臟,沒事。”
潤生脫去上衣和褲子,然後一段助跑後,縱身跳了進去。
這一小段動作,讓李追遠依稀看見當初秦叔跳江時的影子。
“陰萌,你收拾一下器具;彬彬哥,你去看看那些人的情況。”
李追遠走到那具“死倒”旁,已經瞧不見死倒了,隻有一灘膿水和一件衣服。
找了根鐵棒撥了撥,衣服裡有不少細長的黑色酥脆,鐵棒一觸及到就散裂開,應該是原本死倒體內的那些小蛇。
要是先前真讓那綠霧連帶著體內的這些毒蛇噴出來,那事情還真不好收場。
除此之外,就隻看見了一塊黑色的石頭,看造型原本應該是塊玉佩,但早已浸潤了屍氣,變得毫無價值。
李追遠用了點力,對它敲了敲,玉碎了,裡頭也是黑的,呈粉末狀。
好在,李追遠對此本就沒抱多少期望,有時候摸屍,隻是一種習慣,跟撈死倒一樣,享受的是這一過程。
譚文彬繞了一圈回來了“小遠哥,那些和尚道士現在都昏迷著,傷得很重,但也就折個胳膊斷個腿,不會有生命危險。倒是那邊,我剛看見一個,應該是有個小偷逃跑時心急,摔鋼筋上去了,那麼粗的鋼筋,直接刺穿了胸口,應該是要不行了。”
“他看見你模樣了麼?”
“沒,沒有,他臉沒對著我。”
水下傳來動靜,潤生浮出水麵,上岸,手裡拿著一尊香爐。
“小遠,下麵一團糟的,應該本來是有個水葬,被挖破開了,我就瞧著這玩意兒可能有點價值,你看看。”
李追遠接過香爐,它很小巧,也就巴掌大,但很沉。
底座是一隻烏龜,香爐中間還有一座碑。
李追遠“這是拿來占卜測命用的,點個香,問吉凶。”
潤生撓撓頭“那對小遠你來說沒用了。”
“有用的,以後去哪裡遇到岔路不知道走哪條時,可以點根香問問它,要是再去水葬地宮那樣的地方,也能靠它來指路。”
譚文彬問道“那和拋硬幣有什麼區彆?”
“要配合羅盤、尋陰問路法門和命格算法一起用。”
譚文彬眨眨眼“要是高數課上教這個就好了。”
“潤生哥,收起來吧,以後團隊行動時,也帶著它。”
“好。”
潤生穿好衣服,伸手去接香爐。
“等一下,下麵有字。”李追遠重新將香爐舉起,先前在水裡浸濕了,整體深色,瞧不出來,現在晾乾了一些,出現了白痕刀刻紋路。
譚文彬打開手電筒,幫忙照了過來。
李追遠仔細觀察,發現上麵先畫了一張很簡單的鬼臉,等看完下麵的那一行字後,李追遠確定這張鬼臉應該是一張人臉,有鼻子有眼。
下麵這句話是“此乃葉兌真容。”
譚文彬把字念了出來,然後疑惑道“這怎麼這麼像小孩子口吻?”
這字是刻在底座,也就是烏龜肚子上的,就跟小學生喜歡在一些插畫上寫下同桌或朋友的名字一樣。
李追遠“可能就是小孩子玩鬨。”
“那葉兌是誰?”
“知道劉伯溫麼?”
“曉得,老朱的謀士。”
“差不多的人物,不過他在老朱稱帝前就歸野了。”
譚文彬指了指地上那攤膿水,不敢置信道“就是他?”
“肯定不是,那樣的人物就算變死倒,也不會這麼容易解決,先前這具死倒雖然看不清楚性彆,但死時應該是個中年人,和葉兌對不上。
再說了,這爐子本就是個寶貝,流落到誰手裡都不例外。”
李追遠將香爐遞給潤生,潤生將其收入背包。
譚文彬有些好奇地問潤生“下麵就沒其它東西了?”
“沒了。”潤生指了指水塘,“你可以下去再看看。”
“我才不下去。”譚文彬搖頭,然後,“嘶……痛。”
李追遠解釋道“說不定第一次挖破時,東西就被當時的工人拿走了,好了,咱們回去吧。”
四人順著原路出了工地,再繞行到工地門口時,發現倆保安全都待在保安亭裡。
而原本西北角路邊停著的那輛三輪車也不見了,鋼筋落了一地,應該是最後一個小偷翻出來後急急忙忙騎走了。
“彬彬哥。”
“明白。”
譚文彬撿了一塊磚頭,本想丟過去提醒他們出去救人,誰知磚頭一砸在保安亭上,倆保安就推開門,大叫著向工地外跑去。
他們先前應該是聽到了工地內傳來的動靜,正處於精神緊繃狀態,這下子是直接連大門都不要了。
“小遠哥,那我現在去找個公用電話報警?”
“嗯,去那邊找個電話亭,呼你爸。”
“我爸不管這個片區……”
“你爸現在還真負責這個。”
找到個電話亭,打完電話後,四人又往外走了一段路,這才打到了出租車,因為東西多放不下,所以李追遠和譚文彬坐第一輛,陰萌和潤生再打下一輛。
看著離去的第一輛出租車,陰萌說了句“我們該買輛皮卡的。”
潤生點點頭“下次我把食堂買菜的三輪車騎出來。”
“這兒是金陵大城市,三輪車可太慢了。”
“再遠的地方,多蹬一會兒也就到了。”
陰萌做了幾次深呼吸,臉上浮現出笑意,她仰起脖子,鬆了鬆肩膀,感受著這種身心舒泰。
“好暢快的感覺,潤生,你有麼?”
潤生“就像電視裡放的外國人喜歡極限運動一樣,它會上癮,撈死倒也是。”
“小遠剛教育我了。”
“嗯,你確實不該那麼早和死倒近身。”
“腦子發熱,招式就憑本能用出來了。”
“下次注意就是了,你這又不算犯錯。”
“你說我是不是賤,我還是更喜歡小遠以前冷冰冰的樣子,他現在說話明顯柔緩多了,這讓我反而心慌。”
“可是,小遠不喜歡他自己冷冰冰的樣子。”
“潤生,我有種感覺,小遠像是在故意等著我們成長一樣。”
“其實不是,小遠是在等他自己長大。”
……
上車後,李追遠閉上眼,睡了一會兒,等醒來時已經到了校門口。
走進校園,回到宿舍,後半夜的洗手池空蕩蕩的,倆人洗了個澡。
將一盆接著一盆的涼水往身上衝時,李追遠不僅感受到了痛快,還察覺到了一股發自內心的輕鬆與愉悅。
雖然很微弱,雖然過段時間就會不見,但的確真實存在。
洗完澡回到宿舍床上,譚文彬翻來覆去,不時揮一揮手臂,又不時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