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沒走江時,這都不算事,可現在,都得牽扯進因果。
而且,根據自己早已走江的結果來看,因果其實已經出現了。
比如秦叔受了很重的傷回來,比如劉姨今天差點被毒死。
他們一個要教潤生功夫,一個要教陰萌毒術。
老太太倒是沒啥事,因為她隻教彬彬嘮嗑。
如果必須要付出點代價的話……
那這個世界上,付出與回報之間,性價比最高的事情就是——學習。
讓秦叔幫自己去打架,不如讓潤生學習發展成秦叔;
讓劉姨幫自己治療和下毒,不如讓陰萌學習發展成劉姨。
反正按常理經驗推算,剛走江時的風浪還不算大,自己的團隊還有容錯和發展空間。
柳玉梅問道“那你自己呢?那我呢?”
很顯然柳玉梅也察覺到了,這種反噬作用已經出現。
但沒辦法,一輩子好麵的老太太,可不允許隻讓阿力和阿婷出血,她也得拿著帕子接一口,要不然不得勁。
“奶奶,您做主,幫我選一套基礎類的書吧,越基礎越好。”
“奶奶我其實……比他們倆,要能扛得多。”
“我知道,我信的。”
李追遠目光看向柳玉梅原先坐的椅子,兩邊扶手處,已經被捏碎了,地上壘起了兩小堆細細的木屑。
這可不是光憑力氣大就能辦到的。
“那你就跟奶奶要點好的唄,彆客氣,讓奶奶也痛痛快快出點血。”
“可是,我就缺基礎。”
基礎不牢固以後會吃虧的,這是學校老師都會經常講的道理。
以前李追遠就是因為這個,吃了太多苦。
高端的功法,他現在倒不是太缺了,最重要的是,這些高端的功法秘籍,自己可以回太爺家地下室裡繼續扒拉。
太爺純粹把那些古籍看作賣不起價的廢品,而且壓根不當是他自個兒的東西。
這也就意味著,自己無論去拿多少套書,對太爺而言,都毫無反噬影響。
柳玉梅閉上眼,似乎認命了,淡淡道
“行吧。”
李追遠微笑道“奶奶,等潤生他們學過了這段時間,我們以後的相處模式,就恢複如初。”
“依你的。”
柳玉梅擺擺手,示意趕緊走。
她現在腦海中浮現出的,居然是那天李三江坐在小方凳前,拿著筆給李追遠一筆筆算上大學開支的畫麵。
有時候,明明有條件有家底,卻給不出去,也是一種憋悶。
更憋悶的是,柳玉梅發現自己近期,老是在共情李三江。
“奶奶,那我先走了。”
李追遠走向阿璃。
少年不是很喜歡阿璃今天的裝束,因為太莊重了,少了些許天真俏皮,好在,這種裝束,一輩子也穿不了幾次。
阿璃站起身,將手遞給少年。
二人牽手的刹那,李追遠耳邊仿佛聽到了鬼哭狼嚎。
應該是自己入了秦柳兩家的門,得到身份認定的緣故,使得自己和阿璃之間的關係,在法理上更親近了。
這還是李追遠第一次知道,原來不僅僅是睡覺中的黑夜裡,就算是在清醒的白天,那些東西,也依舊在纏著她。
怪不得女孩當初隻喜歡坐在板凳上,目光平視前方,她是在儘自己可能地,去屏蔽周遭的乾擾。
這種恫嚇、恐嚇與詛咒,它根本就不分晝夜,如跗骨之蛆,一直都在。
阿璃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她的眼簾微閉,想要切斷這種關聯,讓少年不受影響。
但李追遠握著她的手,卻微微發力,然後雙目一凝,直接走陰。
女孩抬起頭,看向少年,少年則輕輕揚起她的手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沒告訴我即使是在和我下棋、吃飯和畫畫時,你身處的,依舊是這樣的畫麵。
女孩沒有說話。
少年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他推開門,門外是走廊;門外,是一片血腥的泥濘沼澤。
他們下樓梯,樓梯上鋪著墊,踩起來很軟也防滑;樓梯由累累白骨壘成,數不清的手從裡麵伸出,想要抓住他們的腳踝。
他們來到底樓,餐桌上,劉姨已經擺上了午餐佳肴;餐桌是一口大鍋,鍋裡煮著一顆巨大的肉瘤,肉瘤有眼睛有雙手有雙腿,它在鍋裡浮浮沉沉不斷翻滾,那相較於身體顯得格外細小的嘴裡,不斷發出著難以入耳的肮臟詛咒詞彙。
他們來到屋門前,門外,就是這棟三層小聯排的院子,打開門,外麵風雨交加;他們來到一座古樸平房的門檻邊,門檻外,是成片成片放下手頭事情的各種詭異恐怖存在,它們全部麵朝這邊看來,發出陰慘慘的笑容。
李追遠是有病的。
李蘭說過,他們母子倆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因為他們的天生理性會泯滅掉情感,將哪怕是身邊最親近的人都視為愚蠢惡心的更低級存在。
連看人都是這樣了,那看待連人都不是的這些東西時,哪可能還有什麼好觀感?
或者說,
一個十歲時,就把死倒邪祟當玩具釣著玩的孩子,其骨子裡,怎可能對這些玩意兒有什麼敬畏可言?
少年牽著女孩的手,走出屋門;少年牽著女孩的手,跨過門檻。
李追遠麵向四周的狂風驟雨;李追遠環視周圍的汙穢邪祟。
“被封印出不來的,我以後會找到你們,破除你們的封印,親手送你們上路!
被鎮壓還沒被磨滅的,我會去鎮壓地,修補完善提升陣法,看著你們被鎮碎。
已經死了卻還在享受哪家香火供奉而得以存續的,
誰家供奉你們,
我就讓誰闔家血光滅門!
彆以為我是在空口威脅,
不信互相扒開人皮看看,
到底是誰,
更不像人!”
話落,
虹銷雨霽。
……
柳玉梅站在窗邊,看著陽光透過雲層,逐漸放晴的天空。
忍了那麼久的淚水,終究還是浸濕了眼眶。
但她還是強撐著,沒讓淚水真的滴淌下來。
因為她知道,這世上,已經沒誰真的在意自己哭沒哭了。
擱以前,她還是柳家小姐時,隨便掉一顆眼淚,父兄們都會心疼得圍著她轉,那老東西更會死乞白賴地給自己演猴戲,全然不顧秦家少爺的身份,隻為博取自己一個破涕為笑。
他們,都走了。
隻把自己一個人留了下來。
她知道江上的人依舊怕她,可怕的卻不是昔日的龍王柳或者龍王秦。
即使表麵上客客氣氣,該行禮行禮,該跪拜跪拜,可心裡,估摸著早就腹誹開了。
笑話她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硬頂著兩家龍王的牌匾,隻為了撐起那一份舍不得丟下的體麵。
可牌匾,不是擦得越亮就越有威嚴。
牌匾,得用血去潑,以新血拭舊血。
麵服心不服,是無所謂的。
跪下,再抬起頭,我要看的,是你眼睛裡的害怕與恐慌。
我堂堂柳家大小姐,自出生以來到成親,就不曉得“委屈”這倆字是個什麼意思。
可這幾十年來,你們卻讓我硬生生咽下去了這麼多。
都來瞧瞧吧
我給你們送出的這份大禮。
“這江湖,
合該滾滾血,讓本小姐解解氣!”
……
天晴了雨停了。
隔壁老教授的妻子正破口大罵這賊老天,把她家的電視機給劈壞了。
這年頭電視機可是個大件貴物,而且她還大聲喊出了電視機的型號,還是個彩電。
罵著罵著,老婦人又改口大喊
“你為什麼不去劈死那石雨晴!”
石雨晴是老教授年輕時教過的一個女學生,今年她剛離了婚。
李追遠這邊,大家安安生生地坐一起吃過午飯後,上午乾嘛,下午就繼續乾嘛。
阿璃在書房畫畫,她先畫出了儀式房間的布局,還把先前在場的其他人都畫出來了。
她要最後一個畫少年,這很像是其她同齡孩子吃蛋糕時,先把麵包吃完,最後一口留給珍視的奶油。
李追遠在旁邊看著她畫中途,他出去倒茶。
平日裡劉姨會貼心地把茶端進來,但現在劉姨沒辦法這麼做了,在下午她剛教陰萌又做了一道菜,直接把整個底樓都弄得烏煙瘴氣。
最後柳玉梅罵人了,把她倆發配去了校外先前住的那棟房子,讓她們去那裡進行教學。
李追遠發現了,劉姨的教學方式很因材施教,她居然把毒術原理融合進做菜心得中,以做菜的方式來傳授陰萌。
這教學效率肯定會驚人的高。
但也讓李追遠暗暗記下了,得提醒潤生,以後千萬彆讓陰萌靠近大家的廚房。
至於潤生,他現在很痛苦。
秦叔教給他一套拳法,潤生在練。
李追遠先前在屋裡,都能聽到潤生練拳時發出來的骨骼和肌肉撕裂聲。
等少年端著開水瓶來到屋外時,更是看見潤生不僅七竅流血,而且汗珠混著血珠,遍布全身。
“繼續練。”
秦叔吩咐完,就主動走向李追遠,解釋了一句
“我在糾正他以前的錯誤,重新打地基。”
“嗯。”
李追遠知道秦叔誤會了,他可能覺得這種訓練方式讓自己覺得有些殘忍,從而同情潤生的境遇。
可事實上,李追遠不僅不同情,反而很欣賞這種能直觀表現出的訓練效果。
秦叔指了指潤生,“在李叔家裡時,我就瞧這小子不一般了,可惜那時候,我連你都不能多教。”
“秦叔,能問你一件事麼?”
“小遠,你是想問我當初怎麼走江失敗的是吧?”
“是。”
“等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我不矯情,可指望著你來替我找那幫家夥報仇呢。”
“不,秦叔,你誤會了,我才懶得給你報仇呢。”李追遠伸手指向潤“你還是指望他吧。”
“行,我知道了、我給他,往死裡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