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遠哥,我知道的就這點了,我當時也沒去細翻那一摞卷宗,就恰好眼睛掃到那張照片,然後我爸給我簡單說了幾句。
要不,我現在再去局裡找我爸,把那一摞卷宗給借回來。”
李追遠指尖在書桌輕彈,他正在腦海中快速梳理著節奏。
毫無疑問,“餘婆婆”是自己選出來的題。
江水,真的如自己所想的,將她推到了自己麵前。
按理說,現在自己第一要務就是全力以赴,調查、分析、計劃、解決這尊邪祟。
可眼下,還有兩條隱線必須解決。
高跟鞋裡的唐秋英,殺害邱敏敏的凶手。
這兩條線看似並不嚴重,卻一直沒收尾,這也就意味著它們依舊有挖出蘿卜帶出泥的可能。
最可怕的情況就是,它們倆,會在自己處理餘婆婆事件時,一起爆發,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得先快速解決它們。
“彬彬哥,你現在去給譚叔打個電話,讓譚叔來學校一趟,編個理由或者暗示譚叔帶上關於餘婆婆的卷宗。”
“小遠哥你的麵子我爸肯定是要給的,還需要什麼暗示啊,直接明說就行了。”
“這是為你爸好,讓你爸繼續保持於公於私都是為了破案、將罪犯繩之以法的立場上,這樣他才不會受影響。”
“好,我知道了,小遠哥。”
“告訴譚叔,我們找到唐秋英的骸骨了。”
“小遠哥,你這就算出來了?”
“坐在屋裡算怎麼可能算出來,你打完電話回來我們再著手找就是了,反正就在這棟宿舍樓附近。”
“好,那我這就去店裡打電話。”
“回來時記得把放在潤生那裡的香爐帶回來。”
“明白。”
譚文彬跑出了宿舍。
李追遠先將那雙高跟鞋取出,擺在自己書桌上。
然後打開抽屜,從裡麵抽出一張黃紙,拿起毛筆在上頭寫上唐秋英的名字以及生辰。
做完這些後,李追遠開始思索起譚雲龍提供給自己的邱敏敏案最新發現。
譚雲龍確實是位極優秀的警察。
他調查發現邱敏敏被害前已被提前安排了一個在當時看來非常好的分配單位,可邱敏敏的成績當時連中遊都排不上,而且她家裡條件也一般,沒這方麵能使的關係。
另外就是通過重新走訪邱敏敏當初的室友得知,邱敏敏當時似乎有在處對象,但刻意保密了其身份。
李追遠“看過”冉秋萍寫給女兒邱敏敏的信,她在信中提到過等女兒複活後,讓女兒和茆竹山試著處對象。
以冉秋萍當時的癲狂程度,她要是知道自己女兒死前就有對象了,那肯定不會毫無反應,最起碼,也會纏著那位對象,或者在信裡將其描述出來。
這也就意味著,邱敏敏生前不僅對室友,也對其母親隱瞞了這件事。
再結合凶手大概率是本校人員的前提推測,那位神秘對象是凶手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而且範圍還能進一步縮小,考慮到對方當時能插手單位分配的能量,邱敏敏又不願意把這段身份公開,且選擇在廁所裡行凶的弱者施暴模式……對方當時應該是一位上了年紀且有家室的校內某領導。
七年過去了,這會兒應該早退休了。
運氣再差點,可能都已經死了。
要是真凶已經老死病死了,那對李追遠而言算是一個利好消息,相當於這條隱線就已經斷了。
可要是沒死,就必須把他揪出來,因為哪怕他就算是一個普通人,在江水的推動下,也能給自己牽扯出某個大活兒。
這就像是一些數學難題,有時候它也跟你玩小學生數學題的那種情景條件,開頭以“小明”“小軍”這些作為引子,引出後麵的題目類型。
李追遠站起身,從水桶裡舀水進臉盆,又將毛巾打濕,用冷水擦了擦臉。
他開始反思,自己過去的一些行為邏輯。
邱敏敏這件事起源於無麵死倒對潤生主動發起偷襲,是對方上門找事的,自己避無可避。
但問題是,自己應該隻進行簡單複仇,不該將那本邪書給帶回來。
因為這本邪書的原因,邱敏敏的這條線,就一直綁在了自己身上。
但綜合邪書的價值,自己將它撿回來,也不算是虧,畢竟它以後能幫自己推導秘籍和功法。
可唐秋英的高跟鞋,就屬自己的思慮不周了。
在她纏上陸壹時,自己就該直接把她滅掉。
事實證明,把她留下來當寢室保安,效果真的很雞肋。
普通人不用她來防,像林書友那樣的她又防不住。
李追遠甚至懷疑,因為唐秋英的高跟鞋,已經為自己引來一撥劫難了。
那晚林書友潛入寢室,是因為二人在教學樓裡的那次見麵,他想探一探自己的虛實以好踏實睡覺,所以他沒帶兵器。
他是翻進窗被高跟鞋阻攔,發現自己養鬼後,才決意請下白鶴童子。
李追遠將毛巾重新掛起,重新坐回書桌前。
以前的自己是閒得無聊,會主動去搜尋觸碰死倒,可現在,自己已經確認走江了,而且從阿璃那裡拿到了《點名冊》。
那接下來的行為舉止,就該以“自選題”為主,儘可能地避開現實中可能存在的因果牽扯。
李追遠側過身,看向後方譚文彬的書桌,彬彬書桌上還擺著《江湖誌怪錄》。
魏正道的書裡,私貨很足。
現在反芻的話,都有種他是為了這一碟醋特意包了這頓餃子的感覺。
唐秋英就算是有冤屈是被害死的,但自己隻需把自己擺在“看見鬼害人,遂出手滅之”的正道立場,那前後因果和自己就沒關係了。
怪不得魏正道無論是在《江湖誌怪錄》裡介紹死倒,還是在《正道伏魔錄》裡講述對付死倒的方法,其所列舉到的每個死倒,結局都是“為正道所滅”。
原來,為正道所滅——是一種免責聲明。
李追遠翻開一個本子,拿起鋼筆。
這些道理和規則,光自己懂還不行,得自己整個團隊都清楚。
所以,李追遠打算寫一個《走江行為規範》。
走江,是目前的主要矛盾。
當下的工作重心就是聯係實際情況,如何更好地開展走江工作。
日常生活中,儘可能地不沾染和不牽扯因果是對的,但這並不是意味著不要生活。
保持一個正常的交際、活動和生活狀態,也是必須的。
因為走江已開啟,不管你願不願意,江水都會一浪接著一浪地,把可怕的東西推到你麵前。
你要是把自己全方位鎖在屋裡,或者找一處偏僻山峰避世隱居,那就是死倒直接來敲門。
可你要是有一個生活交際網,一個活動圈,再結合阿璃那裡的《點名冊》,那就等於擁有了一個軟墊,可提供緩衝作用。
這次彬彬從警局檔案室裡看見了“餘婆婆”的照片,就是最好的例證。
這樣就變成了自己先“看見”了她,然後一邊做準備一邊去找她,而不是晚上睡覺時,餘婆婆打著燈籠來到寢室門外
“哆哆哆……孩子……婆婆來了。”
鋼筆,在手中不停打著轉,遲遲沒有動筆。
因為李追遠發現,自己懂很容易,可要是想寫下來讓彬彬潤生和陰萌他們也看懂理解,就有些難度了。
這不亞於現在柳玉梅正忙著的功法翻譯,抽象的感覺落實為具體的文字描述,確實不容易。
思來想去,似乎還是舉例說明的方式最合適。
等“餘婆婆”的事件處理完,自己要是還活著的話,那就能把前麵幾件事和“餘婆婆”一起,當作案例記載下來,再加以規律總結和分析。
可要是這樣的話……
李追遠再次側身看向彬彬書桌上的一摞古籍
自己豈不是得和魏正道一樣,也要寫一套書?
那書名,得叫什麼?
這時,寢室門被推開。
譚文彬提著一個袋子走了進來,他先將那個烏龜爐放在李追遠書桌上,然後說道“小遠哥,我打過電話了,我爸說他馬上會過來。”
“嗯,那我們現在先去找屍體位置吧。”
“怎麼找?”
“彬彬哥,得辛苦你把這雙高跟鞋穿上。”
“額……啊?”
“找其他人穿不合適,沒經驗的普通人可能會起反效果,唯一有經驗的,大概就是陸壹了。”
“那還是我穿吧,彆找陸壹了,好歹吃了他那麼多根紅腸。”
陰萌和潤生都在特訓,能否趕上眼下這件事都未可知,而且在李追遠的計劃中,讓他們倆完整接受這場特訓,才能在以後的走江中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這特訓,中斷了再重啟,等於是讓秦叔和劉姨受二次因果傷害,付雙倍代價,不劃算。
唐秋英害怕自己,上次沙盤寫字時,她都不敢碰自己的手,所以自己也不能穿。
林書友那家夥更不合適,誰知道他會不會一穿上去,豎瞳就開了。
算來算去,身邊人裡也就譚文彬一個人能做這件事了。
“小遠哥,現在就穿麼?”
“嗯。”
“那……我能先洗個腳麼?”
“可以。”
譚文彬對書桌上的那雙高跟鞋“嘿嘿”一笑,道“看吧,唐學姨,我對你好吧?”
高跟鞋輕搖了兩下,做了回應。
譚文彬換上拖鞋拿了一塊肥皂,就去了洗手池,洗完回來後,往床邊一坐,拿起乾毛巾擦了起來。
李追遠把高跟鞋提到了他麵前。
“喲,小遠哥,這怎麼好意思。”
仔細擦乾後,譚文彬雙腳探入高跟鞋。
“咦,小遠哥,不是,有點嫌小,我穿不進去,把書桌上的刻刀遞給我一下,我要削足適履。”
“啪!”
刻刀被丟到了譚文彬床上。
譚文彬拿起刻刀,有些不敢置信道“不是,哥,真要削啊?”
“是你自己要求的。”
“我就是開個玩笑的,我又不是灰姑娘後媽帶來的姐姐。”
“踩鞋麵上就可以了。”
“哦,那行。”
李追遠拿了份報紙,遞給了譚文彬。
“小遠哥,報紙是……”
“現在是白天,寢室裡人很多,你想就這樣穿著高跟鞋到處走麼?”
“哦,對對對。”
譚文彬趕緊彎下腰,將自己小腿連帶著高跟鞋,一起包好,又拿膠帶捆了一圈。
雖然看起來很另類,可至少不變態。
李追遠將寫著唐秋英名字和生辰的黃紙丟入香爐後,拿著羅盤推算了一會兒,選了三根香,分彆插入香爐的三個角。
最後,找了個紙盒子,上頭拿刻刀開了一個洞,將香爐放進去,遞給譚文彬。
“小遠哥,還是你考慮得周到。”
“彬彬哥,接下來我將解開對高跟鞋的封印,你不要抵抗,讓她附身在你身上。”
“沒事,哥,我覺得我抵抗不抵抗都一樣。”
“被邪祟完整附身和上次隻抓住你的手在沙盤上寫字不一樣,會對你的運勢和身體都會造成一定損害。
不過前者我可以幫你消災,後者……你多吃點飯就可以補回來了。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這很可能會導致你對邪物更敏感,也就是增大你走陰成功率。”
譚文彬驚喜道“還能有這種好事?”
“好了,開始了。”
“好,我準備好了。”
李追遠解開了封印。
香爐透著盒孔升騰出的香煙,也從白色轉化為了黑色。
譚文彬隻覺得一陣涼意,從足底瞬間竄上自己後腦,整個人下意識張開嘴。
“咯噔……”
他矮了一截。
因為原本是踩在高跟鞋麵上的,現在原本不合適的高跟鞋自己變大了,讓其穿入。
李追遠對此並不感到意外,畢竟上次陸壹那麼一個東北大漢都穿得下。
譚文彬臉上的線條,此時變得柔緩了一些。
神情細節,也逐步顯示出另一種風格。
他先輕扭了一下脖子,然後開口道
“臭弟弟,叫學姐,學姐,學姐!”
譚文彬去洗腳了,她很高興,但她還是記得“學姨之仇”。
不過,這也能瞧出來,和上次附身陸壹時不一樣,這次的唐秋英明顯具備更多的思維意識,因為李追遠已經把“她是誰”放在了香爐裡。
“唐秋英,去找你的屍骸吧。”
聽到這聲提醒,譚文彬原本還隻是小羞惱的目光,逐漸被仇恨所覆蓋,他的麵部神情也正漸漸扭曲。
李追遠平靜道“你發癲吧,我正好滅了你,斷掉因果。”
譚文彬身子一哆嗦,仇恨的目光消失,轉而變成委屈與畏懼。
她曾被少年親自鎮壓過,她相信少年有輕易滅殺自己的能力。
“你記不記得你是被誰害的?”
“我隻記起來我是誰,以及我的屍骸在哪裡,其餘的,我都不記得了,我腦子好空……但我覺得,當我找到我的屍骸時,就能知道是誰害死了我,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是很篤定。”
“好,那就去吧。”
李追遠拿起一個塑料袋,把譚文彬的球鞋裝進去,然後提著它打開寢室門。
譚文彬“哆哆哆”抱著紙箱子,走了出去。
李追遠把寢室門關上後,也跟了上去。
下了樓梯,來到宿舍門口時,恰好看見陸壹左手拿著書右手提著一袋剛從食堂打包回來的餐食進來。
“彬彬,我剛下課,我把給阿友帶的午飯拿給他,然後就去商店,正好下午的課可以逃,我打算盤一下貨。”
譚文彬看著陸壹,麵露微笑。
陸壹愣了一下“哥們兒,你咋了,腳上怎麼還包著呢?”
譚文彬“你吉他彈得真好,我喜歡聽。”
陸壹聽到這話後,起初臉上浮現出的是迷茫神色,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嚇得連續後退,最後更是摔在了地上。
不過手中的書是摔出去了,但袋子卻被他用手提起,沒把裡頭的餐食撒出來。
這語氣,讓他想到了前陣子一直在做的某個夢魘,夢中似乎有個女生,也一直對自己說喜歡他彈奏的吉他。
譚文彬扭頭看向李追遠,哀求道“我想再聽他彈奏一曲,可以麼?”
李追遠頭也不抬地回道“想死直說。”
譚文彬麵露委屈,卻不敢對少年發怒,隻得眼巴巴地又多看了陸壹一眼,然後抱著紙盒子走出宿舍。
坐在地上的陸壹看向李追遠,嘴唇幾次開啟卻不知說什麼,隻能不斷模擬出“鬼”這個發音。
“陸壹。”
李追遠的聲音讓陸壹內心稍稍平複,他跟李追遠去過將軍廟,也清楚神童哥有某方麵的特長
“神童哥,彬彬他……”
“沒事了,你上去送飯吧。”
說完,李追遠也走出宿舍樓跟了上去。
陸壹撿起書,往樓梯上走時,步履越走越慢。
是的,剛剛那熟悉的感覺,是它,是它。
陸壹眼眶濕了。
譚文彬在前麵帶路,李追遠跟在後麵,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宿舍院子,來到宿舍樓後牆處的林蔭小道裡。
這裡一般走的人並不多,也就隻有本宿舍樓裡的學生上體育課去操場時,才會走一下。
狹窄的道路兩旁,栽種著梧桐樹,年份並不太久。
譚文彬在其中最高最粗的那一棵前停下,然後,對著它跪了下來,伸手開始扒拉。
“停手,我會叫人來挖。”
譚文彬沒停手,繼續在挖,而且越挖用起勁。
“我就在裡麵,我就在裡麵,我就在裡麵!”
李追遠從口袋掏出一張清心符,貼在了譚文彬額頭。
譚文彬身體一震,腳下報紙“嘩啦”一聲,高跟鞋被擠出他的雙腳,落在地上。
“小遠哥……我有點冷……咱宿舍裡有棉大衣麼?”
“你坐那兒曬曬太陽緩緩就好,沒事的。”
“哦。”
譚文彬坐在樹下,雙手抱著手臂上下揉搓著,嘴裡還在不停哆嗦著吸氣。
李追遠把譚文彬額頭上的符紙摘下來,符紙已經變黑了。
阿璃畫的符,效果真的是立竿見影,不像自己畫的,隻能變個色。
過了會兒,見譚文彬恢複了一些,李追遠把裝著鞋的塑料袋遞給譚文彬。
“小遠哥,你真貼心。”
譚文彬高高興興穿上鞋,起身後,還原地跳了跳扭了扭,身體內傳來一陣骨節脆響,這是僵硬了。
“彬彬哥,去看看你爸來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