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士族豪閥林立,都是要拿嘴皮子碰刀子的,彆處修士或武夫糙漢,他若隨性做事時,有人拿本儒經要同他講話吵架,怕是來人嘴皮未動他就抬起手,當場給打殺了。
這太真洲不會,再惱火無非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看著那些呆頭呆腦,著實可恨的文壇士子,是不敢殺麼?是的,能讓修道練氣士退卻的隻有恐懼;蓋因天下十成文運,此地占了**分,也屬天公垂憐疆域,枉殺冤殺是要天厭天棄的,又因此地多人間王朝,甚麼治學治國的學塾學宮也多,還有甚麼儒道大聖也有些,門生遍及天下;你倘或打殺了一“腐儒”,他門生曉得於你講不得道理,那他不會學法,參悟儒經麼?也是有修為的,再打不過,振臂一呼,儒生子弟雲集而來,你是水牛也給唾沫星子淹死了。
論及到此處,又繞不開一人。
早年這局麵不顯,進學舉業同普羅大眾那是無甚相乾的,那些士族豪閥把“文以載道”這路死死攥緊手心,你就是有彆的修行法子,修行登高也要慢他一截,隻因他受“天眷”,再者大儒經文也在他手裡,你那修行法子比得過麼?他有先生師承,你也有麼?
修行看書不是比誰家朱牆高門闊氣些,這樣是不好的,須是有人變革,打破些陳舊不堪的門第觀念,讓此文運聚攏任,儒道氣運似高懸明月,厚澤一洲。
這人在後世被尊成首位儒道大聖,因禮樂合乎“道”,故口含天憲,言出法隨,多以言傳身教度化一地一個國。誠然,這文風絕非一人能促成,能讓修士乖乖聽話,還因太真洲道教聖地——懸水。
因果。
這詞也算個陳詞濫調了,奈何人人避之如惡鬼,一些頂尖修士得道後亦不敢輕視,日夜抽絲剝繭,消除修道練氣途中積攢的無數因果。
“算儘後世千萬載,推出萬年生死機”。
這話說的就是懸水,千萬縷因果絲線亦包含其中,哪位儒道大聖在其相幫下,硬生生改天換地,讓太真洲氣運換了新顏。
僧不言名,道不言壽,儒不可欺。
……
懸水。
卜山頂峰有八卦圖,有一道號為“算返”的古稀老道踩在坤卦上,穿著製式普通的藏青色道袍,滿頭灰發似秋日乾枯野草,無一絲生氣。他輕輕抬腳,踩了踩坤卦,半響後笑道:“日後百姓俗子的何去何從,去留來去,要貧道等人怎麼去衍化想象?”
氣運留著他看得清切,神京城與玄都接連顯化的國運真龍,十萬大山暴增的業障,算返道人隻消心算一二便摸清來龍去脈,曉得了底細。他說這話是考慮世俗,等到將來正式開戰,尋常人不可能有絲毫立身之地。任何規則秩序都會遭到破壞。
得以生存王朝之下,受一地庇護,雖生死不過百年,但到底能在規矩內獲取最大自由。最重要的是能有命在身,不會一覺醒來發現腦袋搬家。
而那些混亂無法之地,比如夷洲、青霞洲神符王朝南部等,人和豬狗畜生沒任何區彆。
還真是萬物天生,眾生平等。
“積弊已久,再起亂像,加上各種秘境遺址現世,很難不讓人覺得要發生點什麼。”
有位以青年模樣現世的道人,他站後頭說道:“這天下魚龍混雜,除有大統之勢的乾陀王朝,其餘三洲大小勢力數量需以千萬記。”
“修道求長生之人最多的世道,恰逢遠古機緣遺址、大戰遺留機緣顯世。看似僧多粥多,人人有份,實則人人自危,瘦他人而肥己身。”
混亂膨脹,到時彆說底層俗子,就是修道之人也要被一齊炸死。人人爭渡,逆流而上,隻會加劇這種變化,更加肆意掠奪天地。
道號為玄機的道人說道:“想我懸水,道主當年借助先天神機圖,一直在推衍此事終極,要算出個最後結果,最後也實如道主所料,著才落得幾年太平,難道要我們學當年麼?”
一直在旁邊閉目養神,側耳傾聽的卜山山主睜開眼,直接說道:“何去何從不知道,但以現有格局肯定不行。”
接著他就做了個比喻,“如果將整座天下看作朝廷,所有勢力都是裂土封王的諸侯,是不是可以更好的理解?”
“群雄並起,逐鹿天下。”玄機接過話道:“這天下,需要大統。”
自古以來,無數宏圖霸業以滅頂之姿席卷舊勢力,過程堪稱動人心魄,叫旁人恨不能親眼所見;天離、乾陀或是彆個勢力既想滅人道統,當然不能例外。
大夏境內的道門勢力不少,可趙禮仍是能締結天靜宮等道家勢力不顧香火情誼對其出手,可見其除了利益外,定然“迫之”大義情理。
就好比上古時期,人族曆史首個一統大洲的乾元王朝,那時的人間大地剛好是繼仙人落地生根、各族矛盾爆發後,道法遷徙前的時間節點。
縱橫老祖王詡,以一己之力遊走各國的同時激發矛盾,強國以大喜功誘之,弱宗則逼以道統興盛衰亡。眾弱以攻一強,以一強而擊眾弱,最終在那充滿暴力與動蕩的時代中,求得一個新的秩序。
那個秩序就是乾元王朝,取名很有講究,出自萬經文之首中的某篇彖辭,“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與“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
二者起承轉合,遙相呼應,同源同流,隻不過乾元始皇帝心比天高,棄了坤辭不用,隻取乾元二字,委實棄天地陰陽大道於不顧。
結局可想而知,等後來矛盾徹底爆發,內亂開始,這個華麗而盛大統一王朝便逐漸分崩離析了。
乾元王朝讓人間伊始,卻未能生生不息,統禦天下,卻未能順承天下,讓許多經曆過那個時期,又見了如今世道的修士倍感惋惜。
當然不可能是隻一個原因便亡了國,可這就像早有先知一般,事物發展軌跡早已預定,不說什麼順承,至少也不能背道而馳。
說來也怪,乾元亡國被滅之後,各類百家學術璨如繁星,且再不虛無空乏,好像都隨著那群仙人一起落地生根了,幾個大教更是如日中天,懸空照耀人族數萬年矣。
後世的神符終結亂世,乾陀一洲大統,包括大夏前身,很大程度上是延續了乾元王朝的精神意識,這種觀念可謂深入人心,例如玄機也會說一句,“這天下需要大統”。
當世修行王朝比之乾元還遠矣,既如此就得花費更多的心思,以更不可理喻的姿態來襲。
隻說除今日之天下的局麵更為複雜外,很多道統法脈、人情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很難再去改變什麼。沒有將一切推倒重來的魄力是很難把這件事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