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長安城四門緊閉,城頭上下站滿了披甲執戈的士兵,馬路上不時響起得得得的馬蹄聲與步兵方陣的行軍聲,哪怕是再對時局無感的人,都知道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昨天明明還是喜氣洋洋的納妃日,今天怎麼一下子就變了?這股子籠罩全城的肅殺之氣是什麼情況?
長安城西南一隅,太平油坊後麵放有很多木桶的宅子裡。????一道青影閃過,楚平生翩然落地,正屋門口手持冰霜倚天劍相候的榮姣姣快步迎上。
“她人呢?”
榮姣姣指指正屋東麵的房間:“哭了一夜,剛停。”
楚平生點點頭,越過她,推門入屋,掀開棉布做的門簾進了裡間。
北邊的床榻上趴著一個女人,足蹬小花履,上身穿一條淺粉色襦裙,外罩紗衣,頭頂金釵斜傾,鬢發散亂,麵有淚痕,似乎是哭了很久,哭累了,迷迷糊糊睡去,連有人進入房間都沒察覺。
“咳!”
楚平生在窗前的圈椅坐下,咳了一聲。
床上的女人身子一震,幽幽醒轉,眨了眨紅腫的雙眼,看清椅子上坐的人,一臉痛苦地道:“柴紹,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沒錯,這幾乎精神崩潰的女人正是李家三小姐。
昨夜忙完,由春華宮回住所的路上,她和紅拂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打暈過去,再醒來便到了甘露殿後殿放的賀禮箱內,然後發現紅拂不見了,隻有她自己,而且被點了穴道,不能說話,不能動彈,隻能透過兩個孔觀察箱子外麵的情況,然後看到了李淵給李世民下毒被發現,反被兒子毒害的一幕。
再往後便是榮姣姣打開木箱,把她背出皇宮,送來太平油坊的事。
“伏牛山一役,你又不是沒在,和氏璧的新預言你也看到了,我這不過是順應天意,讓你做個見證,至於這麼傷心嗎?”
看到預言是一回事,親眼目睹父兄相殘卻什麼都做不了又是另一回事。
“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她很激動,跑過去揪住楚平生的衣領:“為什麼?!”
“我折磨你?”楚平生冷冷一笑:“如果我沒記錯,好像這一切恩怨都是從你李家謀奪我柴家財產,想要借之起兵開始。你以為經曆過這些事情,李世民還能活嗎?”
“那你也不能……”
“我就問你一句話,如果你是李世民,麵對李淵給的毒酒,你喝還是不喝?”
李秀寧低下頭,眼淚啪啪地往地上掉。
“你很傷心,但會義無反顧地喝下去對麼?因為你知道,隻有你死了,才能平息我的憤怒,為李家爭得一線生機,可李世民並沒有這麼做,他用弑兄殺弟害父的作為證明了從頭到尾他都是為了自己。”
李秀寧抓住他衣領的手緩緩放開,一點一點跪下去,雙手蒙臉,淚流滿麵。
雖然李世民在伏牛山下一役的表現傷透了她的心,可她依然抱有一絲幻想,畢竟那是和她一起長大的至親手足,然而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李世民會做出弑殺生父這種天理難容的惡行。
楚平生繼續說道:“知道麼?在我來之前,李世民的人已經接管了皇宮,李淵的死因應該會與董淑妮聯係起來吧,再過不久,這個弑殺生父的卑鄙小人便會登基稱帝,想辦法把那幾個路還走不利索的弟弟全殺了。”
李秀寧聽說,打了個哆嗦,兩手微移,驚恐萬狀地看著他。
“不明白嗎?坊間早有流傳我升仙時和氏璧的新預言是李世民毒殺親爹,如今李淵在納妃之夜不明不白死掉,而他卻是整件事最大的受益人,外人會怎麼看他?沒錯,得位不正!而李元景、李元昌、李元亨這些人,先天便有殺了李世民為父報仇接掌天下的義理,那你說……如果你是李世民,怕不怕?怕的話該怎麼辦?親生父親、一起長大一奶同胞的兄弟都殺了,要弄死這幾個異母弟弟,會有心理壓力嗎?”
李秀寧嬌軀又是一顫,手腳抖個不停,用一種恐懼的眼神看著他。
“你這麼看我乾什麼?似這般一家人殺來殺去的戲碼,自古以來便是皇族獨有風景,很難接受嗎?我隻是在吃瓜看戲的同時喝了幾聲彩,順便往戲台上丟些銀兩,讓戲子們演得再聲情並茂,精彩紛呈一些。”
李秀寧其實很清楚,這話說得雖然難聽,卻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李世民做了那麼多惡事,將自身虛偽一麵暴露得淋漓儘致,柴紹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李家隻有劃清界限,甚至送上投名狀-——李淵、她或者族老逼死李世民,才有可能被放一條生路。
那麼李世民隻剩兩個選擇,要麼以手中掌握的軍隊奮力一搏,乾翻家族,獲得一線生機,要麼認命赴死。
而就在昨晚,他以實際行動做出了選擇。
“你說,看著他把你們李家宗族的人一個一個殺光,我再以李淵女婿的身份站出來把他乾掉,是不是很有趣?”
“我求求你,不要……不要……”
“你在求我不要殺他?”
楚平生挑起李秀寧的下巴,直視她的雙眼。
“不……不是……我求你……不要讓這一切發生,隻要你能阻止他……我……什麼都答應你。”
李秀寧是把家族利益看得很重,重到可以損害自己的利益,但她不蠢,柴紹之所以讓她親眼目睹李世民弑父的一幕,還浪費這麼多唇舌,一定有所圖。
如今自己在他麵前能拿得出手的有價值的東西,隻有乾淨的身子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還是這樣的結果。
“還記得兩年前在晉陽成平湖上,你找我借三十萬兩白銀的事嗎?那時你做好了為家族利益把自己當成商品的覺悟,如今還是這般。”
“……”李秀寧默然不語。
楚平生沉吟片刻道:“這個買賣可以做,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她抬起頭來,眼裡綻放希冀的光。
他伏低身子,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李秀寧表情大變。
“不……不行。”
“那就算了。”楚平生說道:“不過念在我們相識一場,還有一些交情的份上,我會帶你離開長安,免得你做出啥事激怒李世民,也被他順手宰了。”
話罷按住椅子扶手準備起身。
李秀寧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祈求道:“非要這樣做嗎?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折磨我。”
“隨便你怎麼想。”
他往前邁出半步,李秀寧突地拉住他的手腕,目光一點一點陰沉下去,臉色越來越冷,張了張嘴,發出一道嘶啞的嗓音:
“好,我答應你。”
“你瞧,這樣才對嘛。”楚平生拍拍她的手:“成交。”
說完還很貼心地幫她拭乾眼淚:“乖,不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