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生的意識飄蕩在一片無邊無儘的黑暗中,那種熟悉的虛無和壓抑感在他的感知邊緣靜默流淌,他的思維放得很慢很慢,在這樣孤寂而又熟悉的“死後世界”中,他甚至開始感覺有點享受這份安靜。
怎麼說呢……事情發生的挺沒懸念的。
比房子還大的惡狼撲了下來,於生當場就沒了,並沒比那隻鬆鼠堅持的時間久。
當然,事情結束如此之快的最主要原因是於生根本沒躲,不但沒躲,他甚至主動將自己送了上去——送上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靈,他的……一切純粹而熾熱的喜悅和好奇。
他靜靜地躺在這死後的黑暗中。
他靜靜地流淌在惡狼的靈與肉裡。
他靜靜地滲進黑森林,在黑森林中尋找著“童話”的觸須。
於生控製著自己的思維,讓自己不要被黑暗中那些光怪陸離的念頭和回憶碎片影響。
對他而言,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練習”,他從一開始完全在渾渾噩噩中完成重生,到後來可以意識到周圍這片黑暗的存在,再到後來可以感知到自己返回“人間”的過程,而到了現在,他不但已經可以在黑暗中保持清醒的思考,還可以嘗試去控製自己此刻這份沒有**拖累的、最極致純粹的“思維”。
他主動錘煉著這份思維的力量,嘗試在黑暗中計算時間,甚至嘗試反向去感知“外麵”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軀體其實還在現實世界沉睡,艾琳和胡狸正陪在自己周圍,他這一次死去的隻是靈魂而已——就像之前那次與實體-饑餓直接接觸時被對方吞噬那樣。
但跟上次又有明顯的不同。
這一次,於生能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那被撕碎的靈魂碎片正在逐漸分解,正在逐漸成為另一個個體的一部分,就像被吞下的種子正在發芽,嫩芽又化作蜿蜒生長的觸須——他感知到了其中一根觸須,於是他在黑暗中嘗試著延伸出自己的意誌,主動地輕輕……“撥弄”了它一下。
他看到“自己”正奔跑在森林裡,盲目,暴怒,披著無邊的夜幕,投下龐大的影子。
他甚至能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的皮毛,感覺到黑森林中的夜風吹過耳畔,狼嚎聲在周圍響起,無形的狼跟隨著自己,在這片夜幕中永無休止地奔跑著。
他能感覺到,這些狼以恐懼為食——那是童話誕生之初,其最原始、最本質的作用,是恐嚇,是威壓,是用許多恐怖而險惡的形象,讓聽故事的孩子懼怕原野和陌生的環境,讓他們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
這份恐懼在黑森林中滋長,化作了這些以恐懼為食的狼群。
可是它們現在饑腸轆轆。
因為它們在剛剛的那場捕獵中沒有得到任何滋養——吞下陌生入侵者的血肉,感受到的卻隻有無懼的空虛,以及一些狼們無法識彆的、讓它們頗感困惑的喜悅和好奇。
巨大的惡狼穿過林中空地,它那渾渾噩噩的頭腦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進食不應該是這樣的,被吞吃的,不管是什麼,都應該有一份恐懼才對,可是自己剛才吃下去的那東西一點都沒有害怕,甚至……那“食物”反而更像是一個狂喜的進食者。
究竟是它吃下了那個“人類”,還是那個“人類”鑽進了它的身體,正在從內而外地吞吃著它?
狼不明白,狼隻會依照本能在森林中奔跑,巡視每一個可能出現小紅帽的地方,搜索那些藏身地,摧毀那些藏身地。
“你就這樣一直跑下去?”
一個聲音突兀地出現——於生在狼的旁邊耳語著,用狼的低聲嗚咽向它耳語。
巨狼猛然間停了下來,渾渾噩噩地抬起頭,環視著這座與它記憶中沒什麼區彆的黑森林。
它尚不能理解那聲音是從何而來,也無法將其和自己剛剛的“進食”聯係在一起。
但它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出現”了,那東西依稀有點熟悉,像是獵物——又像是獵手。
周圍此起彼伏的狼嚎聲也漸漸安靜下來,無形的狼群在森林中不安地逡巡著,開始依照本能尋找那個同樣無形的入侵者。
草木搖晃,風吹過樹梢,有葉子打著旋飛過巨狼麵前,旋轉的葉片間隙中,一隻滿懷好奇的眼睛在盯著它瞧。
“你……好吃嗎?”
葉子消散了,巨狼感覺到那怪異的“東西”也隨之消失在自己的感知中,它低下頭,發出困惑而混沌的低吼,狼群在它周圍嗚咽起來,嗚咽聲漸漸高昂,整片黑森林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嚎叫。
遠處的某片灌木叢中,一雙緊張的眼睛緊盯著這一幕,發出細小的叫聲:“怪起來了,怪起來了……”
……
於生在黑暗中猛然下墜,而後那種熟悉的、越過某個“分界線”的感覺襲來,他在墜落的最後階段恢複了對身體的感知,伴隨著身子下麵傳來床鋪的柔軟觸感,他忽地睜開眼睛。
一睜眼就看見倆艾琳腦袋頂著腦袋地湊在自己眼前,兩雙猩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剛活過來的於生看見這一幕就差點又被這小人偶給送走,當場整個人都不好了:“哎臥槽!你嚇死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