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在炮火轟鳴中顫抖,黑暗扭曲的童話在妖火中熊熊燃燒,陰影中滋生的狼群被接二連三地撕碎,擊倒,整片區域被純粹的暴力強行撕開,繁茂的林木如脆弱的禾苗,眨眼間被割倒、犁開了一條寬闊大道。
鬆鼠呆滯地看著這一切,它躲藏在小紅帽的兜帽裡,身體瑟瑟發抖,森林中衝天的火光映在它那雙烏溜溜的小眼睛中,那景象仿佛燒融了整片天幕。
不是這樣的,一直以來都不是這樣的——
偵查,躲避,轉移,潛伏,然後再躲避,繼續轉移到下一個安全屋,許多年裡,這就是落入黑森林的小紅帽生存下來的唯一辦法,這片充滿惡意的密林從不允許自己的獵物做出超出“規矩”的事情,而那些不幸的獵物們,本身也從未有過反抗這些規則的力量。
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獵物用血與火撕碎狼群,在森林中強行開出一條路。
鬆鼠不再尖叫了,它隻是呆愣地看著,仿佛那小小的腦子已經不堪重負,眼前發生的事情讓它失去了思考和判斷的能力。
小紅帽則在笑著,那是前所未有的,愉快而放鬆的笑——當狼嚎聲響起的時候,恐懼依然會從她心底滋生,然而緊接著掃過視野的狐火彈幕、飛過天空的狐尾飛彈和眼角餘光裡那根凶狠揮舞的狼牙棒便會為她帶來另一種情緒,異樣的,肆意的,放縱的興奮和愉悅一次次衝擊著那份恐懼,交彙成為一種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顫栗感。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害怕,還是在高興,亦或者隻是單純的發泄,她隻覺得這樣很好,哪怕一生隻有一次,也好。
她恨透了這地方,她就想看到這裡熊熊燃燒。
於生微微側過頭,捕捉到了紅衣少女臉上的笑容和眼底的閃光。
真好,孩子就該偶爾發一下瘋,都還沒十八歲呢,不必早早地就像個成年人一樣乾什麼都瞻前顧後。
瞻前顧後的事情可以交給真正的大人。
他活動了一下手腕,轉動著那根焊滿刀片、鐵釘與鋼筋斷茬的螺紋鋼狼牙棒,緩解著發麻刺痛的肌肉。
這東西很好用,用上全力掄出去的時候能輕而易舉地砸碎那些狼的腦袋,那些從陰影中鑽出來的怪物在撲上來的時候就會擁有實體,這給了於生很好的發揮機會——現在許多狼已經變成了頭顱迸裂的屍體,倒在那條熊熊燃燒的林間大道上。
其中一些屍體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正盲目地在森林中遊蕩,伺機啃咬著其他從陰影中出現的狼群。
於生與它們血脈相通。
也正是借助著這些蔓延出去的鮮血,於生能清楚地把握到黑森林的變化。
森林還稱不上在熊熊燃燒——與這片無邊無儘的森林比起來,狐火所點燃的這一片火焰充其量也隻能算是一片不起眼的火苗。
數不清的狼群正在從更遠的黑暗中滋生出來,數量無窮無儘,惡意實時劇增,消滅的速度遠遠趕不上它們滋長的速度。
那隻最大的惡狼沒有被消滅,儘管當那十六發狐蘿卜飛彈落地的時候,於生一度感知到那道來自惡狼的視線消散了,但僅僅過了一會,他便察覺到惡狼的氣息在飛快地重生,那源自小紅帽認知與恐懼深處的怪物可以無條件、無限次地重新出現在黑森林裡,而現在,重生的它正在慢慢向這邊靠攏。
這片噩夢的體量太大了,大到一場火都燒不乾淨。
而小紅帽對此並不知曉——她或許在冷靜下來之後會想到這些,但現在她顯然還沉浸在看著黑森林熊熊燃燒的喜悅中。
那就讓她繼續高興著吧,孩子就該高高興興的。
於生輕輕呼了口氣,臉上興奮而愉快的表情卻絲毫沒有消退。
他還能再鬨一會,而這麼大的動靜……那隱藏在不知何處的獵人想必已經注意到了,如果ta還有哪怕一點點的“理智”,此刻應當會對自己這群無法無天的闖入者產生足夠的興趣。
那座亮著燈光的小木屋出現在視野儘頭。
“看!小屋!”於生舉起沾滿鮮血的破傷風之杖,遙遙指著那座充滿幻想色彩的小木屋,“咱們過去瞧瞧!”
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幽藍的妖火在他腳下延伸,高大扭曲的樹木在他身旁轟然傾倒,狐尾飛彈劃破空氣的尖嘯聲刺透了天空,黃昏不知何時已經消退,夜幕中映著衝天的火光——狼群一波又一波地從黑暗中湧來,又被胡狸密集的掃射一次次逼退。
“恩公!有點打不完了!”胡狸開始感覺到有些吃力,她覺得不對勁,高聲對於生喊道,“而且新出現的狼比剛才難殺了——好幾下都打不死!”
“沒事,咱們到了。”
於生頭也不回地說道,話音未落,他便已經踏入了從那小屋窗口散發出來的溫暖燈光範圍內。
眨眼間,周圍的狼嚎聲便減弱了。
狼群開始飛快地退散,即便是已經實體化並且衝到近處的狼,也在進入小屋範圍之後飛快地重新變成影子,又在燈光中消融。
胡狸微微喘著氣,兩手一邊一個地抱著自己的大尾巴,身後還環繞著許多離體的狐火,驚奇地看著這一幕。
鬆鼠從小紅帽的肩膀上探出頭來,它瞪著眼睛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又轉過頭看著那棟在火焰之路的儘頭靜靜佇立的小木屋,發出悲鳴般驚恐不安的聲音:“接下來還要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