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仁燧心說:唉!
……
朱皇後並沒有明確地降下懿旨,下令禁足德妃,算是給了後者和新生的皇子以體麵,德妃也心照不宣,不會主動去違背這禁令。
她覺得事情到此為止了,可實際上,其實並沒有。
崇勳殿裡,朱皇後前腳離開,後邊就有千秋宮的人去傳話:“陛下,太後娘娘說,您今日要是有空的話,倒是可以過去說說話呢。”
聖上就知道,這是為了德妃和皇長子的事情。
他應下了,晚點料理完手頭的事情,便往千秋宮去了。
太後也沒有跟他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問:“你覺得,德妃是否適宜撫育皇長子呢?”
她提醒聖上:“你現在隻有兩個孩子,那是長子。”
太後說得很幽微,但是聖上能夠明了她的意思。
如果對皇子的未來懷有希望,德妃其實並不算是一個可以教導他的母親。
她缺乏某種政治上的思維,行事也有些……抽象。
跟許多人想得不一樣,太後其實不在乎嫡庶,也不在乎皇子公主之分,她更看重的,還是能力。
嫡出又如何呢,她自己倒是嫡出呢,隻可惜是個破落戶家的嫡出,兒時日子過得彆說是跟大戶人家的庶女比了,就連給人家的婢女提鞋都不配。
女兒又怎樣呢,她自己也是女人,不一樣登臨高位,掌控過這偌大的帝國?
殿內無人言語,宮人內侍們垂手侍立,宛若木偶,隻有座鐘滴答滴答地發出有規律的輕響。
太後的聲音隔著香爐上空嫋嫋升起的煙霧傳了過來:“這是你的孩子,你自己拿主意。”
……
披香殿。
宮人們送了晚膳過來,德妃也隻是略微動了動筷子,便停下了。
一來是真的沒什麼胃口,二來則是她自己有意控製飲食,希望讓自己儘快恢複到有孕之前的狀態。
嘉貞娘子跟夏侯夫人在旁瞧著,也沒說什麼。
有什麼好說的?
做宮妃的不卷身材卷美貌,難道是指望皇帝勘破皮囊,注視到自己那美麗純真的心靈?
也幸虧勘不破,因為德妃的心靈應該也不會有多美麗純真……
阮仁燧吃飽奶躺在榻上,眼睛閉一下,再閉一下,也有點想睡了。
他阿耶就是這時候過來的。
聖上沒問今天白天的事兒,德妃也沒有提。
她有時候蠢蠢的,但是在如何做寵妃這方麵,又有種詭異的靈光。
既定了無法改變的事情,再去喋喋不休,撒嬌賣癡,隻會傷害彼此的感情,有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德妃不提。
聖上不是空著手過來的,他手裡邊還捧著一束細柳般的迎春花。
那幾條細柳中間鼓起來幾個明黃色的花苞,積蓄了一冬的力量,再有幾日,馬上就要開放了。
嘉貞娘子打眼瞧見,便不由得莞爾:“真是暖和起來了,迎春花都要開了!”
又使人去取了隻玉壺春瓶,裝上水,擱在案上了。
阮仁燧轉動眼珠瞧了一瞧,心想:原來我阿耶從年輕時候就喜歡養花了。
又支棱起耳朵來,聽他阿耶和他阿娘說話。
先說的是好事,他有名字啦!
雖然對他來說並不算是什麼秘密。
德妃細細地品味著那兩個字:“仁燧……”
皇室這一代的孩子從“仁”字輩。
又問聖上:“是長命百歲的那個‘歲’嗎?”
聖上含笑搖頭,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一個“燧”字。
德妃大腦一片空白。
比劃太多了,她真的看不出來寫的到底是什麼……
彆笑話她,這個字兒寫你手上你也得懵逼……
嘉貞娘子在旁瞧著,莞爾道:“是個很好的名字啊。”
德妃聽著,雖然尤且有點不明所以,但也跟著傻乎乎地高興了起來。
她看著聖上,眼睛裡亮閃閃的:“是嗎?”
聖上便溫和地跟她解釋:“燧有火焰的意思,再向前追溯,就是燧人氏,‘有聖人作,鑽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悅之,使王天下……’”
德妃不明覺厲:“真的是個很好的名字呢!”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忽然間樂了起來:“那他的小名就叫歲歲!”
她問聖上:“好不好?”
聖上笑著把兒子舉起來了:“好啊,就叫歲歲。”
阮仁燧心想:行吧。
反正上輩子就是這兩個名字,這輩子也這麼叫唄!
德妃急了:“彆把他舉這麼高呀!”
聖上歪著頭看了她一眼,舉著兒子,轉到另一邊去了。
德妃急得像一隻被搶走了栗子的鬆鼠,繞著他一個勁地轉圈:“你當心些呀……”
聖上看她真的擔心,也就不逗她了,穩穩地把孩子放下,德妃趕忙接過去,同時還不忘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她摸著兒子的小腳丫,跟他抱怨:“真是壞爹爹,是不是?他嚇唬我們歲歲呢!”
阮仁燧看著她傻樂。
德妃假意捏他的耳朵,笑道:“你也是個傻大膽!”
聖上在旁看著,心裡五味雜陳,早先醞釀過的話,也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往來踟躕許久,他暗歎口氣,試探著輕聲講了出來:“太後娘娘說,若是你願意,她倒是有閒照顧歲歲呢……”
正在傻笑的阮仁燧心頭猛地一跳!
德妃聽後楞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話在腦海裡過了幾個來回,才領悟明白。
她隻覺得一盆冷水兜頭潑到了身上,從腳底心開始發冷:“太後娘娘想把歲歲接過去教養嗎?”
她下意識地捏住了孩子的一隻小腳,大聲說:“不!”
說完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過於抗拒,也太過於強硬了。
德妃稍稍緩和了一下心神,動作惶恐地把孩子抱起來,央求又瑟縮地看著他,聲音很低地又說了一次:“……不。”
聖上伸手過去,輕柔地將她緊攥住的那隻手打開了。
德妃肢體上有些抗拒,但最後還是鬆開了。
聖上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放鬆一些,彆那麼緊繃:“太後娘娘也隻是提了那麼一句,並不是板上釘釘地要這麼做。”
他抱住她,低聲寬道:“若是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德妃心有餘悸,不安道:“真的嗎?我真的可以拒絕嗎?”
聖上在心裡歎了口氣:“真的。”
他有些不忍:“看你,嚇得臉都白了。”
德妃哭了,梨花帶雨:“我舍不得啊……”
她一邊哭,一邊胡亂地拍打他:“這又不是你十月懷胎生的,你當然不心疼了!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