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聽了不由皺眉,讓人出去傳話:“我這兒不缺吃喝,外頭家裡得了什麼,先自己儘著吃用了,再來想我也不遲。”
又讓人把先前聖上賞賜的衣裳料子和宮花送出去給妹妹:“弟弟也就罷了,女孩兒是得多見見東西的。”
對著那筐羊桃端詳了會兒,還是讓人分了幾份,太後娘娘那兒,聖上和朱皇後那兒挨著送了。
末了,又想到這段時間沒少去麻煩賢妃,就讓人也送了些過去。
宮人去了一趟,不僅帶回了賢妃的感謝,還帶回了九華宮的熱鬨。
“賢妃娘娘那麼好性子的人,少見地也生了氣呢。”
德妃不由得支起耳朵來:“怎麼,出什麼事兒了?”
宮人說:“大公主從梳妝台上偷拿了盒胭脂,把賢妃娘娘養的那隻白毛狗給染紅了……”
賢妃倒不是真的很生大公主的氣,畢竟女兒隻有兩歲,缺少對於世事的認知,更多還是氣保母們一味地縱容公主,過分地順從她。
阮仁燧在旁邊支著脖子聽動靜,這會兒八卦聽完,也就心滿意足地躺了回去。
德妃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小孩子嘛,頑皮一些也是有的,哎,賢妃姐姐也是,這麼大的人了,還看不開……”
阮仁燧不由得扭頭去看了他阿娘一眼。
彆笑話人家啊。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等我再大一點,阿娘你肯定比賢妃娘娘好笑……
阮仁燧快六個月的時候,就能穩穩地坐起來了。
德妃很高興——比大公主早哎!
也是在這之後,他第一次被德妃帶著,往千秋宮的參加了一次家宴。
這回算是小家宴,人數不算多,擺的是鈴蘭桌。
太後娘娘坐在最上首,在她左手邊設了一張小案,坐的是武安大長公主的女兒小梁娘子。
太後娘娘很喜歡這個外甥女,經常留她在自己宮裡小住。
小梁娘子之後才是朱皇後,朱皇後之後,就是德賢二妃了。
右手邊第一個當然是聖上,聖上旁邊是齊王和他的伴讀盧夢卿。
阮仁燧叫乳母抱著,看看小梁娘子,再看看盧夢卿,頗有種時移世易的感慨與唏噓。
小梁娘子大概與朱皇後很要好,兩回見麵,兩人都很親近,再去想後來她成年時候的風範與華貴奢麗的妝扮,大概也是受了朱皇後的影響吧?
而盧夢卿……
這位後來名震海內的三都才子,此時還是個稚氣少年,正跟齊王聚頭說話,眉飛色舞,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
聖上在跟太後娘娘說話,他親政的時間還不算很久,政事上多多少少還需要太後娘娘的指點。
小梁娘子則跟朱皇後小聲說著話。
賢妃含笑不語,德妃左右看看,正準備跟她說兩句話,就見大公主鬆開保母的手,買著小步子,堅定又決絕地往上頭去了。
她是去找朱皇後的,尋到人之後挨著朱皇後的腿一屁股坐下,就不肯挪動了。
賢妃很不好意思,輕聲叫她:“仁佑,回來。”
朱皇後不以為意,親昵地扶住了大公主小小的肩膀:“沒事兒,叫她在這兒吧。”
聖上餘光瞥見,也笑了:“這是家宴,沒那麼多規矩。”
德妃心想:這小丫頭,可真會往上鑽。
再看一眼自己的好大兒,心說等歲歲會走以後我也這麼乾,讓他去找他阿耶坐!
這場家宴進行地無波無瀾,並沒有發生什麼變故,阮仁燧一不能參與,二還不能說話,很快就覺得沒意思了。
他準備著打個哈欠,到時候乳母錢氏瞧見,必然會告訴德妃,他也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往偏殿去躺下,晚點等他阿娘揣著他回宮了。
他叫乳母抱著,位置也高,就在那個哈欠要被醞釀出來的時候,忽然瞧見大公主警惕地往賢妃那邊張望了一眼。
阮仁燧心頭一動,心想,大姐姐這是想乾什麼?
那邊賢妃好像察覺到了女兒的視線,再看一眼她麵前擺著的燒製成小熊模樣的餐盤,微笑著告誡她:“仁佑,你現在還有一點咳嗽,太醫給開了食養的方子,不可以把蘿卜挑出來不吃哦。”
大公主鬆鼠一樣圓嘟嘟的小臉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
她用叉子戳著湯碗裡的蘿卜,鬱鬱地說了聲:“哦!”
阮仁燧:樂。
難怪不想挨著賢妃娘娘,而要去找朱皇後呢。
原來是想偷偷把蘿卜挑出來不吃!
大姐姐小時候還怪可愛的!
那邊德妃還在跟賢妃說話,期間大公主苦大仇深地把湯碗裡幾塊稍小些的蘿卜吃了,到最後隻剩下一塊最大的了……
鬆鼠公主看起來更苦大仇深了。
就在這時候,旁邊伸過來一雙筷子,動作迅速地夾向了那塊蘿卜……
是朱皇後。
鬆鼠公主看朱皇後的眼神,好像是看見了一棵掛滿堅果的巨樹!
就在這時候,賢妃將要轉頭,眼見著就要瞧見這一幕了!
鬆鼠公主手足無措,麵露驚慌,關鍵時刻,阮仁燧大叫一聲:“啊!”
滿殿的人都看了過來。
德妃趕忙站了起來,伸臂抱他:“怎麼啦,歲歲?”
賢妃也隨之將目光投了過來,沒能瞧見方才那蘿卜的最終歸屬。
阮仁燧起初還在欣慰於替大姐姐轉移了賢妃娘娘的目光,哪知道下一秒他就被放在一張清空的桌子上當眾扒光了……
阮仁燧:“……”
他放空了眼神,木然地看著屋頂的龍鳳彩繪。
這可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啊!
……
家宴上的事兒,最後是虛驚一場。
德妃鬆了口氣,也沒多想——這孩子就是這樣,有時候忽然間大喊大叫,有時候還會一個人傻樂。
想到這兒她忽然間一頓:怎麼感覺跟傻子似的?
手臂上浮起來一片雞皮疙瘩,她搖搖頭,趕緊把這個荒唐的念頭甩了出去。
這怎麼可能呢!
鬆鼠公主把自己圓圓的腮幫子往朱皇後那兒靠了靠,小聲問她:“朱娘娘,弟弟剛才是不是在幫我?!”
朱皇後少見地有點遲疑。
這功夫,大公主已經自顧自得出了答案:“一定是這樣的!”
阿娘馬上就要發現她少吃了一塊蘿卜,弟弟卻在這時候大喊一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不是幫她,是在幫誰?
鬆鼠公主小小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弟弟這麼幫我,之前我還不想帶他玩,真是太不應該了!
第二天上午,她就背上心愛的小包包,叫保母們陪著,預備著往披香殿去探望自己那很講義氣的弟弟了。
賢妃看她一副要出門的樣子,還納悶兒呢:“上哪兒去?”
鬆鼠公主中氣十足地說:“我去看看弟弟!”
賢妃更不明白了,怎麼忽然間想起這一茬來了?
又不能讓她一個人去,再看外邊天氣不錯,索性便當成郊遊,領著她往披香殿去了。
阮仁燧茫然地坐在榻上,眼見著大公主從她背著的小包裡一樣一樣地掏出來好多小玩意兒。
一枚裝有昆蟲的黃色琥珀,一片蝴蝶形狀的葉子,一枚蟬蛻,末了,還從保母手裡邊提來了一隻用竹編籠子裝著的黃蛉蟲……
她小手伸過去拍了幾下,好像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那黃蛉蟲便悠揚輕柔地叫了起來。
阮仁燧:哇!
德妃有點不放心呢:“它跑不出來吧?不咬人吧?”
鬆鼠公主忙裡抽閒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這些老老的大人可真掃興!
賢妃在旁邊輕輕說:“這籠子很結實的,你放心吧。”
倒是叮囑保母們:“在意著那些小東西,當心讓他們給吞了。”
大公主嘰裡咕嚕地跟弟弟說著話,末了又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瓶,嘟著嘴吹起了泡泡,還拿著隻竹蜻蜓到院子裡放飛了幾圈兒。
見弟弟看得眼睛都不眨,當下義薄雲天地跟他說:“歲歲,等你也長大了,我帶你一起玩!”
德妃聽得好笑,不由得道:“長大是多大呀?”
大公主挺了挺胸膛,驕傲地說:“像我這麼大,就是長大了!”
殿裡的人都抿著嘴笑。
賢妃都忍不住問了句:“那我跟你德娘娘呢,我們不是大人嗎?”
大公主瞧了瞧她,再瞧瞧德妃,詫異地說:“你們都是老人了!”
眾人再忍不住,一下子笑開了。
鬆鼠公主被她們笑得不高興了,鼻子裡哼了一聲。
沒見識的老人們!
她重新又回到唯一一個能共鳴的人身邊,嘟囔著跟弟弟睥睨所有人:“等她們長小了,就知道我說的話多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