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甚至不明白,明明住校生不到一百人,卻有三個生活老師。學校也從來不給他們解釋,這隻是在給那些不能講課的老師,一個崗位。
張婆婆的女兒從台灣回來了。她念過大學,她長得很像張婆婆,但是比她高一個頭。臉上畫著濃妝,穿的卻是t恤牛仔。她女婿也很高大,至少比她女兒大十歲,三十多歲,有點胖,頭都有點禿了。
他們在一起交談,他們的語言很豐富,他們好像知道很多。他們在樓下對著食堂的牆打壘球,如果不小心打到旁邊的的煤炭堆上,總是她女兒去撿回來。
她先是跺幾下白球鞋上麵的煤灰,然後再抬頭向她女婿笑一笑。然後,再繼續打。這就是一個小鎮姑娘,嫁到大城市之後的生活狀態吧。
她們親眼看見她女婿,塞給樓下住的老師一歲的小孩一百元大鈔。那時候,她們的生活費是一百元,用起來相當闊綽。不但可以吃很好,還可以隨便看電影和隨便吃零食。
然後,那個老師的愛人,就跟他做生意去了。
一學期之後回來了,說是發了。但是他們還是住在這個一樓住老師,二樓一半住老師一半住男生,三樓住女生的筒子樓裡。
再後來,老師也辭職了,他們搬到西昌城裡去了。
終於,她們開始不懂了。
其中一個說,住在這裡多好,食堂就在旁邊,想做飯就做,不想做就不做。每天還可以想吃麵包就吃麵包,想吃蛋糕就吃蛋糕。
另外一個也說“如果是我,這麼輕鬆的工作,我就在這裡吃一輩子。”
燕雀焉知鴻鵠誌吧。
再後來,他們離婚了,說是“沒有共同語言。”他們曾經關係那麼好。老師都是比較有文化的人,怎麼也會“沒有共同語言?”好困感。
她們說是那男的有錢了,變心了。
他們看見了那些從外麵走來的人,但是他們很少出去,他們感知不到外麵的世界。就是偶爾出去,也隻是去買一點東西,玩一玩。
在短暫的驚訝之後,他們繼續觀察他們其他的老師和他們的生活。
《鉗工》老師總是在其他老師一下課就到教室裡麵來,他會用課間十分鐘迅速畫出一幅機械圖,內容之複雜。他畫得比美院學生還好,許多同學下課都舍不得出去玩,留下來看他迅速地變魔術。他自己也很沉迷在自己的畫中。
但是,他講課卻沒有畫圖好。明明是動手課,卻上成了美術鑒賞課。明明以後要成為一個工人,卻隻有畢業前才下了兩次車間,象征性地鋸圓了一塊鐵塊。比小資產階段還懂得美,比大資產階段還輕閒。
有一天,他們像發現了新大陸般地在班裡大聲地說,他們看見扳手老師和他女朋友了。她女朋友很漂亮,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開心地笑。老師也在笑。
這可是他們第一次看見他笑,原來他居然會笑!兩個人竟然穿著剛剛興起,彆人都不好意思穿的情侶衫……
難怪不得化學老師也是,每天都隻是很冷酷地在黑板上寫下一串又一串的公式,講完課以後馬上就離開。
在這些二十多歲的年輕老師眼裡,這些自以為已經長大成人的人,不過隻是一些頑皮的孩子。他們可不想讓他們胡亂議論。
而年紀大的老師是不在乎這些的,張婆婆在二樓的家,甚至可以隨便出入。如果撞上她正在吃飯,她還會夾一塊放到他們手裡。她是很得意自己的廚藝的,食堂那麼近,她時不時都自己做。
他們評論物理老師說“他肚子裡有貨,就是講不出來。”因為他畢業於名校。
他們常常忘記,從高三起,學校已經來了好幾個名校畢業生了。不知道是剛來教學經驗不夠,還是彆的什麼原因。反正,與他們想像中的大學生,完全不一樣。
隻有他們在黑板上寫下的那一串串弄不懂的公式,表示他們很厲害。他們這才想得起來,他是大學生。他們大多來自農村,很靦腆。
他們的知青老師,可能是自己都沒有弄懂。
而這些年輕老師,也可能隻是他自己弄懂了。
反正,講出來,都是聽不懂。
但是在考試以前,他們都會主動地劃範圍。基礎的照著書背,難的他們會再講了又講,試圖講懂。
《鐵道概論》是他們最喜歡又最傷感的一門課,老師經常帶他們去鐵道上認鋼軌,認各種各樣的火車車廂。可是,這是他們從小,他們幾歲的時候就認識的呀。
他們許多人,甚至能夠背出成昆沿線各個小站的名字,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既然是書上的內容,而且要統一考試,那肯定就要從零開始。喜歡,是因為可以出去放風,並且最多二十分鐘,大家就都學完了,認完了。然後,自由活動。
此外,他們還關心數學老師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他們說“如果是弟弟,那不要緊。如果是妹妹,那嘴巴小一半就好了。”
他們真的是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