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冼銳的聲音,便再也低不下去了,滿臉猜疑地說:“你說你喜歡文學,讀過很多很多的書,我簡直不敢相信。你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全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你在車上問我的那些問題,你在吃飯時問的那些問題。都是書上有的,難道你沒有讀到啊?
不是我不跟你說話,而是我不想回答你。其實我這人很健談的,我的朋友們都說我很健談。但是,我跟你在一起,卻找不到話說。我要說的,你又不懂。所以我才一見你,就控製不住自己。郗湘瀟,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喜歡文學,你讀過很多很多的書。”
高手隻跟高手過招。像她跟雲跟小葉這樣的人,他根本就不想理她們。
原來他們之間,有很多很多的問題。原來他們之間,可不僅僅隻是,什麼時候吃水果的問題。
她的判斷沒有錯,他對她,已經非常非常不滿意了。無論她做什麼,他都看她不順眼。
她深陷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不能自拔,而並沒有敏銳地捕捉到冼銳的情緒的變化。
談話之初,他僅僅隻是有一些憤怒與不滿。緊接著,聽了她的應答,還是那樣的倔強與愚鈍,他這才真的是失望之極了。
湘瀟一聽,吃驚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已經學會了一些些判斷了,但是她還沒有學會更多的判斷和如何去行動。她隻學會了一半,然後爛在肚子裡,發揮不出來。
他下火車以後,他像離弦的箭一樣往前衝的樣子,他吼小王的樣子,他現在揭她老底的樣子。他的每一個形象,都顛覆了她以前,關於“人”的看法。她從來都沒有看見過這樣,和她差距這麼大的人。
他像雷鳴電閃一般,他簡直就不像是這個世界上的人。連他走路的樣子,快得都不像是人。而是電影裡所演的超級的人,隻是不會飛而已,隻是差一點點就會飛而已。他的這些舉動,把她都震傻了,完全不知道怎麼樣去反應。
她在老師和同學的眼裡,還是很不錯的。連省報的老師,都覺得她,沒有那麼差勁的。
她在心裡道:既然書上有一切,那他為何要從西昌帶走她?他是不是在火車上就開始後悔了?書上有的,書上有的。書上沒有告訴過他,四川出產玉米,閬中也有一個滕王閣嗎?書上有,書上什麼都有。有黃金屋,有千鐘粟,有顏如玉。還有,他在想什麼。所有的言語,都在書上可尋,都近乎廢話。
“若要美的,不如賞花。
若要道德好的,不如看書。
若要賢內助,不如買架機器。
若要帶來歡樂的,不如娛樂。
總而言之,這一生,尋尋覓覓,要找一個了解我的人。”
這些話是鴛鴦蝴蝶派作家張恨水所說的。
但是,麵對他,麵對一個一言也不發的人,一個連多說一句話都是累贅的人,誰又能夠了解他呢?
他就像她高中時候的名校畢業的年輕老師一樣,他以為他已經在黑板上寫下了那一連串的公式,並且已經講解過了。
可是實際上卻是,全班都沒有一個人能夠聽得懂。甚至是第一名,都需要下了課以後,再去追著他問。
但是,她又為什麼不追著他問呢?因為,反正考試麵隻需要背答案,又不需要考為什麼。
她在想什麼呢?!到底又有幾個能做到,那書本裡麵所說的呢?
她所麵對的,並不是那樣的一個理想,而是對麵正在看她不順眼的冼銳。她不但不去正視去麵對去解決,反而靈魂出竅,進入了仙界。
哪怕就算是這段話,她也讀不明白,她隻是看到了字麵。而並沒有弄清楚,那是民國時期,一個著作等身的當紅作家的擇偶標準。據傳他可以邊打麻將邊創作,聰明無比。
有錢有地位,當然可以主動提要求,千挑萬選。最後他也果然找到了他的靈魂伴侶,有才華而相貌一般,被傳為佳話。
而她,她也不想想自己是誰,竟可以提那樣的要求。她知道冼銳看她不順眼,是因為他覺得他有資本看她不順眼,實際上也確實如此。而她又有什麼資本呢?
她認為她也是有資本的,她可以不選擇他,然後退回去找一個看得上她的,成為一個像體育老師和他老婆一樣的神仙眷侶。
冼銳一定是以為她高攀了,所以才對她如此不留情麵。那她完全可以不攀,退回去也相當不錯,有的是選擇。
區區一杯茶,連服務員自己都不知,也許野史上都沒有。她怪,她還沒有像巴爾紮克一樣,問農夫和植物學家,小草是怎麼生長的呢。她煩,她還不如那一個一連要了六份午餐肉的女孩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