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座的位置較小,設置的是個四四方方的一方小桌,主位是對著酒樓櫃台,次席卻是背窗位,王品福打橫坐在走道的一側。亨亞日在次席落座後,隻需微微左右轉頭就可以打量整個大堂裡的概況的,是故看得很投入,隻有在夥計上菜時才被打斷一會兒。亨書勤和王品福對周圍的情況視若無睹,倒是對亨亞日的傾情投入看的舉動也是很有趣,隻是也不去打擾於他。
待得菜品上完了,亨書勤示意王品福又要了一壺酒。酒菜上齊,亨書勤讓王品福給自己倒了一杯後,說道“品福,我知道你平日裡好喝兩口,上回出來得急,這回不用那麼著急趕路了,就多少喝點,解解乏也很好。我就這一杯,剩下的就都是你的了,你也慢慢的喝。”
王品福臉色發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老爺,這我可擔待不起,沒這個道理啊。”
二人的言語打斷了亨亞日觀戲的投入感,此時方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一幕。亨書勤說道“出門在外,就沒那麼多講究了。這回出來我們都是要精神奕奕的才好,待到上山的時候,還要你出多些力的,這一路上總歸也是要把你一起調理好才行。再說我們不急,喝這點小酒,隻要不過量就好。”
王品福回道“好,那我就不推辭了,我聽老爺您的。”
亨亞日一邊默默地吃著飯,一邊看著父親和王品福喝酒,這又是另一番場景。父親一杯酒分了三次喝完,每喝一回,還眉頭微皺,而王品福卻喝的很豪邁,往往一杯一口就吞了,很是快意,也還是在亨書勤讓他慢一些的示意下,他才稍稍收斂了一點。由於有著食不言的習慣,亨書勤喝酒、吃菜、吃飯的節奏都調整的很慢,也不開口說話,隻儘量配合著王品福的進度。亨亞日卻沒有這方麵的想法和顧忌,照著自己往日的習慣,有條不紊的吃飯。隻少年的食量要小一些,通常進食的速度也會快些,所以待亨亞日吃罷飯時,父親也才端碗吃飯未久,王伯還在喝著壺中酒。隻是在見到他飯已吃得差不多時,王品福的進度明顯加快,一時搞的他是麵色更紅。亨亞日並非不明白王品福這麼著急喝完酒吃完飯的理由,多是要服侍他們父子兩個,不好讓自家父子兩人等著他、遷就他,這顯然是有違王伯的職業素養的。隻是自己平日裡關注這方麵的時候太少,這回明顯是有些大意了,應該像父親一樣慢條斯理的來,至少要給王品福留充裕一些時間才好。隻看王品福和自己父子同桌吃飯,雖說並不是第一次,但每每看他多少還是有些彆扭或是狼狽的樣子,明顯的不如在自家要來得自在。吃飯挑菜時也是儘量揀亨家父子不大吃的來,雖說其實都很可口,但狼吞虎咽下來,確是嘗不出什麼好壞來,隻管儘快下口。還有一則就是吃飯時也不好添的太多,所以往往都未必能吃得飽,更彆提吃的儘興了。
亨亞日暗咐自己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卻又不方便勸說的,見王品福正端起碗大口吃飯,就起身趁著給他續茶的功夫,說道“王伯,你喝口茶吧。”過了一會兒,又說道“王伯,那個梅乾菜扣肉挺香的,你咋不嘗嘗呢?”雖說打斷了一下王品福進食的進度,卻可以舒緩一些他想儘早吃完飯的急切,同時多少也乾擾了些亨書勤吃飯的進度。王品福終是趕在亨書勤用完飯前,把自己碗裡的食物打發完,似是鬆了口氣,就是連茶水都未來得及喝,起身就去了櫃台。
待得亨書勤最後一個用完,又飲了茶,就見王品福從櫃台處回轉了過來。亨書勤說道“你先坐下飲些茶,我們再稍坐一會兒,然後再到街上稍走一走,散散步吧,隻當是消食了。”說罷就隻默默的飲茶。
一時王品福也飲完茶,亨書勤就第一個起了身,三人朝酒樓外走去。其時天色也漸昏暗下來,街道上沿街兩側也大都早早撐起了燈籠,多是些各式的生意人家,總是有客來客往的,人流不息。因為個性上的原因,亨亞日除了年節的,平日裡幾乎就沒有在晚間的時候到街上去散步或是閒逛的時候,這時也是有些新奇,隻是怪道這不年不節的,街上竟然也能這麼熱鬨。亨亞日心裡也感慨,不曉得是不是亂局還沒有傳導到自己身邊來,人們的日子過得也算逍遙自在,隻前些日看新聞紙上說胡盧州附件的一些府縣都已經施行了宵禁,戊中時街上就不得有行人出沒了,否則一律以革命黨論處,抓起來投獄。又說到是那邊風聲鶴唳的,一到晚上,街上基本就沒什麼行人在了,更罔論生意,此時此刻,這兒的情形竟然顯得可貴了起來。
三人在街上走時,左右觀賞著夜景和夜市,都沒有開口說話。沿街散擺了不少的鋪麵,還有當街表演雜耍和遊戲的穿插其中,引得路人喝彩駐足的也不少。雖說算是鄉下,但亨亞日依然看得是眼花繚亂的,新鮮的物件、新奇的表演、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吸引著他。當路過一家糕點店時,亨書勤對王品福說“難得這裡竟然有賣糕點的,你去買些,再置辦點乾果。”王品福去了。
亨氏父子暫時停下腳步,亨書勤一邊遠眺,一邊對著亨亞日說道“你看這晚上燈火通明的,街景看起來是不是和白日又不大一樣的?白日裡尋常的東西,晚上看來又有不同的感覺。”
亨亞日學父親的樣子沿燈光遠望,答道“是的,父親。不知道是不是朦朦朧朧看不太清的原故,這明顯的比白天看起來要漂亮的多,還有街上的來往人感覺竟是不比白天的少,尤其年輕人會更多一些。”
亨書勤看了看,說道“看得還算仔細。晚上是大部分人一天的學習和營生都差不多完成了的時候,這時人最好就是要稍微放鬆一下自己的,弦一直繃的很緊的話,人會受不了的,一張一弛才是正途。晚間也是正當其時,而且現在晚間漸漸的暖和起來,更何況這大好夜色也是不好辜負的。隻是家長們普遍都忙著生計,恐怕尋常也不會有什麼空閒過來逛一逛,這恰好正是還不知道生活艱難的年輕人活動的好地方,一天天的精力那麼好,白天那點點的事怎麼打發得了?”言罷,不自覺的竟是有些笑意。
亨亞日卻沒有沿著父親的情緒跟進,隻照著剛才自己想的那些情形,說道“父親,我前日在新聞紙上看到,說是胡盧州附近的一些府縣施行了宵禁,太晚的話,會逢人就抓,就不曉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亨書勤卻似是一下出了神,猶有回味的說道“如果能夠不經曆那些才是最好的。現在這情況不大好說,這也是我要送你到先生那裡去的其中的一部分道理,亂世中求存吧,尤其是我們這還是一大家子人呢,總需要找個門道,護個周全才好。這時局會不會大變什麼的,我也說不好,畢竟這麼些年各種各樣的事都經曆過了,隻能看情況的發展吧。你眼下還小,這些事和你也沒什麼關係,好好學習就好了。而且你就看吧,新聞紙上總說這一派、那一派的都有什麼什麼主張,然後大家爭吵互懟,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的,總是不和、談不攏,現在有人生了事,更可能會引燃不和的火,你怨他,他怨你,但還要共同麵對失控的局麵。再加上還有國外的一些人往裡麵添柴遞火的,火勢隻會原來越大,慢慢就很有可能失控,隻這火勢一旦失控,可憐的還是我們這些個百姓。”說完一停,可能覺得亨亞日未必聽的懂,想了想,又道“那些禍事太大,三眼兩語的也不好說。簡單點你就如同看這條街,宵禁一旦實施後,這些生意人生計怎麼辦?給他們日常采買供給貨物的那些人活計怎麼辦?貨物沒人要,行商怎麼辦?行商不來,莊稼人的貨物怎麼辦?貨物賣不出,莊稼人一家子的生計怎麼辦?它牽扯的不是一、二個人的事,而是一大群人,隻是當人們普遍都沒有了活計生路的時候,會不會自己就走上邪路,這種事就不好說了。倘若再要在某些有心人的蠱惑下,沒有生計的人會不會鋌而走險的往不歸路上走?這都是說不好的事。牽一發而動全身說的就是這意思,尋常事都會助長這火勢,更不要說那比宵禁還要大的多事了。”
亨亞日沒有說話,父親的話說得淺顯,他能懂,隻是在想著那一連串的怎麼辦和那些出現在府城裡的沒有了活計的稱之為盲流的人的淒慘模樣,一時也是有點心塞。在求學的路上甚至是節假日裡,那樣的人雖不多見,但也是曾見過的,當時隻是覺得可憐,但如果是這麼樣的一群人的話,那時會有什麼樣的觀感呢,亨亞日卻也不敢進一步再想了。這時,恰王品福過來了,手裡拎著個網兜,兜裡裝著幾個紙包,這一下也打斷了亨亞日的胡思。
三人又沿街往前走了一會兒,見後麵多是居戶人家,燈火開始變得稀少晦暗起來,就駐足往回折返來。從晦暗處望向通明處,感覺又是一變,燈火照耀下,街上流動的人物也變得生動起來,就像一幅畫,隻是更富有生機。三人就慢悠悠的又一路觀賞一路穿過這段熱鬨的街市,回了酒樓,進了客房。
亨書勤說道“四兒,你早些休息吧。”又轉頭對王品福說“把乾果給他分些,其它的你都留著吧,看你晚上吃飯那情形,未必吃飽了,留著宵夜,路上也能吃點提提神的。這後麵連續還有好多天的路,你這以後也不必那麼急著把飯吃完,你養好了神,吃飽了飯,才有勁頭力氣來趕車。”
王品福沒有分辯,隻說曉得了後,依言分了些乾果給亨亞日,用紙包包好。亨亞日接過紙包後,和父親道了聲晚安就去了臥室。
亨亞日雖說下午睡了好一會兒,然終是在少年覺多之時,加之車上多時身體不得舒展,睡的並不踏實,所以進屋後還是有些困倦,也就沒心思看會書或是吃點東西什麼的,洗漱完,就上床睡覺了。
一夜無話。
足足睡了有五個多時辰,第二天醒來時,神清氣爽的,亨亞日想還是床上舒服,左翻右滾的都沒什麼關係,甚至打橫睡也可以,車上的小空間真是夠嗆。起來時已是天光大亮了,也未見父親、王伯過來催促,亨亞日把隨身的包裹整理好,又洗漱完這才進了廳堂。廳堂裡並沒有人在,亨亞日看著另外兩個房間的門也開著,走過去看了看,發現都沒在屋。亨亞日自是也不便出去尋,就在廳裡等起來。未過多久,就見父親和王伯進屋來了,亨亞日趕忙給父親行禮問安。王品福進了亨亞日的房間,片刻後背著小包去了亨書勤的房間。
廳堂裡,亨書勤笑著問道“看來你是睡好了,精神頭很足嘛。”
亨亞日紅著臉說道“進屋就睡了,一沾枕頭沒多久就睡著了,中間也沒醒過,也才剛起來沒一會兒。”
這時,王品福從屋裡出來,站到了一側,亨書勤接著說道“那就好,那我們吃完早餐就出發吧。”說著,幾人下得樓來,王品福去了櫃台會鈔,亨氏父子在亨書勤的帶領下出了酒樓大門
。亨書勤說道“我們早間在街上走了走,發現了一家特色的早點店,我們等會兒過去嘗嘗。”
亨亞日想父親居然早早的就在街上走了個來回,早先又正奇怪這早早的就結賬出門了,為啥不在酒樓吃早點,這下釋然了。父子倆個在酒樓大門處等了會兒,王品福從酒樓院子方向趕著馬車來到了身邊,讓他們上了馬車。
亨書勤吩咐說“順這條老街往東走,到第二個巷子口下車,我們去吃田計豆花餅。”王品福依言趨著馬車去了。
到了巷子口,三人下了馬車,亨書勤當先走在前麵,徑直到了田計。田計的門臉很小,顯是自家宅子迎街的一麵改造而成,屋內隻得二、三張小方桌,其他的都在室外沿街擺開,顯然鄰裡相處的很好,鄰家也不計較田計的生意做到自家門前屋後的。亨書勤尋得一個空桌也不嫌棄,當先坐在了桌旁的條凳上,對王品福說“你去把幾種特色的都要些,咱們都嘗嘗。”
王品福依言去了店家。亨亞日隨父親坐了下來,看了看四周,顯是他二人有些格格不入的。周圍看起來多是相熟的人,多一邊吃食,一邊和同桌甚至是鄰桌的人相互說著話,有時也和店家隔著老遠大聲的聊上幾句,從說話的內容看,居然好多顧客都是街坊鄰裡的。過不久,王品福過來,手裡托著一大碗豆花,還有兩個小碟子,放在桌子上後,又去了店裡。一個碟子裡放的是蒜汁,另一個是一塊塊色黑發黃的小塊,上麵顯是還帶有雜質亨亞日看著也是新奇,隻是不曉得這是什麼。王品福又來回三次,把吃食上好,碗筷置齊。王品福指著桌子上的食物對亨氏父子說道“二老爺,其它的都好識得,就這邊豆花、豆漿是鹹口甜口自己選,搭配豆餅或是油條的也是自己選,對了,那個黑塊的是蜂蜜,這個得趁熱化開才好。”其餘的除綠豆餅外,油條,豆漿的都尋常見,就沒多做介紹。亨亞日平日裡自家是用蔗糖調味的,這兒用的卻是帶著部分蜂巢皮質的蜂蜜塊,樣子多少有點難看,可能是蔗糖精貴了些,也不太好尋吧,二者蜂蜜卻容易尋一些。
自選時卻不好替人來動手,亨書勤率先用勺分了一小勺豆花,又添了蒜汁,拌勻,拿起綠豆餅開始吃起來。後麵亨亞日、王品福有樣學樣的,也依樣吃了起來。隻亨書勤吃了幾口餅,就把豆花下肚後,又添了小勺豆花,這回兌了一塊蜂蜜,同樣拌勻化開後,又先用調羹試著吃起來,居然感覺不錯。
沒有保持一貫的食不言的習慣,亨書勤居然對亨亞日說“你試試兌蜂蜜的口味,估計你會喜歡。”
亨亞日依言試了一回,果不其然,甚是香甜。綠豆餅被烘烤的焦脆,吃起來香酥可口的,隻咬在嘴裡動靜有些大,還有點愛四處蹦飛一些殘渣,又不可控,即使小口小口的吃,也在所難免有飛濺現象,所以亨亞日看得父親吃了一塊口再不肯多食,即便它真的是很好吃。亨亞日又試了豆漿蜂蜜混油條段的雜燴,出奇的,竟然同樣非常對他的口味,他見父親也多是和自己差不多。油條豆漿甚至豆花混合還行,但豆餅卻隻適宜單吃,混合起來就沒有了焦酥香脆的靈魂,亨亞日是少年口饞,才又多吃了一塊,亨書勤卻是再不肯去吃,隻虧了王品福大快朵頤的,也沒那麼些講究的,大部分吃食都辛苦他了。
這頓早餐大家吃得是格外滿意,王品福會完鈔回來時說這早餐居然還很便宜。父子兩個也是嘖嘖稱奇,隻亨書勤說道“我早起過來散步時,問了這裡的特色早點,有人說了這裡,我也過來看了看,覺得也還行,就想著帶你們過來試試,居然真的不錯,以前也很少在這裡留宿的,這回也算有收獲。”
三人出了巷子,上了馬車,就又朝目的地進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