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冒雨來到了李府門口。
隻見李府門前原先的石獅子沒了,門頭上的紅漆也脫落了,連燈籠都沒掛。整個一副衰敗的跡象。
不知為何,謝安腦海中卻浮現出七年前的那一天。
風雪天,謝安贖得身,昂首挺胸走出了這道門。李夫人送到門前,塞給謝安五兩銀子,說“老謝頭,珍重。”
那時候的李府還是紅火氣派的,不想如今竟然衰敗至此。
謝安收起心緒,上前叩門。
未有人答。
嗯?
不對啊,賀春利和韓立不是早早就來了烏橋鎮嘛?
謝安把馬兒拴在不遠處的樹下,隨後催動明玉功,直接翻牆而入。
入得李府,裡麵衰敗更甚,多處院落都已經荒廢了,大量的丫鬟和仆人被遣散,一路走來竟然沒見到一個人影。
一直到了中庭,才隱約看見燈光。
謝安潛到臥室附近查看。
隻見韓立和賀春利站在門口,房間裡傳來春蘭輕微的抽泣聲。
謝安調整了個角度,隨後便看到了躺在臥室床榻的李夫人。
相比當初那個端莊仁善的婦人,如今已是個垂垂老矣的老太婆,滿臉的黃斑,眼窩深陷。許是因為長期臥病的緣故,身子已經瘦骨嶙峋,僅剩下一層皮包骨了。
春蘭坐在床頭,緊握住李夫人的手,輕輕的抽泣。
本就身子不好的李夫人,偶爾還發出輕微的咳嗽,身子一顫一顫的,仿佛隨時都要熄滅的殘燈。
謝安看了不免感到一陣觸動。
過往的種種,浮上心頭。
曾經謝安在李府做個朝奉師傅,李儒雖然刻薄,但這位李夫人卻是對謝安極好的。卒中期間主動給謝安爭取告假的時間,後來執拗不過李儒索要高額的贖身金,便主動給謝安一百八十兩,讓謝安贖身,好有個體麵的晚年。
再後來,謝安贖得身,李夫人還不忘冒著風雪送謝安出門,言明若謝安在外麵過活不下去,就知會她。
謝安做了香主,堂主,李夫人也沒有來巴結什麼的。
在心底裡,謝安感激,也敬佩李夫人。
他希望李夫人晚年安康幸福,可以壽終正寢。
不想病成這樣了。
半晌,春蘭出了門,走回廊離開院子,去後院的小廚房煎藥。
趁著煎藥的間隙,賀春利偷偷溜過去幫忙。
賀春利瞧見春蘭難受,自個更難受,很想開口安慰什麼,奈何賀春利為人笨拙,不會講話。整個就跟個木槌似得站在一旁。
春蘭說,“你去中庭守著吧,我在這裡煮藥就是。”
賀春利心裡明明想說“無妨,韓立在,我留下來陪你。”,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好。”
賀春利自個都被自個震驚到了,隨即便悶頭悶氣的去了中庭。
春蘭愣愣的看著賀春利遠去的背影,氣的直跺腳:這個木頭人,你還真丟下我一個人啊……
春蘭也沒喊住賀春利,便自個蹲在火爐子旁邊,按照郎中的吩咐,一樣樣的把藥材放入瓦罐,嘴裡念叨著:“吃了藥,夫人就會好起來的。”
放好藥材,加上木炭,趁著等待的間隙,春來便跪在屋簷下,雙手合十,對著雨夜蒼穹祈禱,“夫人一輩子積德行善,好人有好報。求求老太爺保佑,讓夫人的身子骨好起來。
若是老天爺生氣了,非要懲罰夫人。那便懲罰我好了。春蘭願意代夫人受一切的苦難。
老天爺,求求你了!”
說完,春蘭雙手撐著地麵,深深叩首。
待得春蘭含淚抬起頭來,恰好看到一個人從屋簷上跳下來。這可把春蘭嚇了一跳,趕忙往後縮了幾步,伸手拽住根木柴,警惕的看著眼前的陌生人,作勢就要大喊。
“彆喊,是我,謝安。”謝安趕忙做自我介紹。
春蘭一臉的不可置信,“謝,謝師傅?”
眼前的這個家夥太年輕了,看起來不到三十。難怪春蘭不敢置信。
謝安道:“當初我卒中的時候,你過來看我,還給我二兩銀錢,讓我買藥或者準備後事。還提醒我張兵心術不正。可還記得?”
春蘭凝視謝安良久,終於找到了幾分相似之處,加上謝安講述的秘事,春蘭大為欣喜,扔了木棍,“真是謝師傅哩。賀哥兒跟我講了,說謝師傅現在不得了,做了青烏縣的五品大官……”
說著說著,春蘭忽然做了個萬福,“春蘭,見過大人。”
謝安趕忙把她扶起,“自家人,不必這般講究。對了,李夫人怎麼病的這麼重?”
方才謝安雖然沒進入房間,但是憑借過人的五感就察覺出李夫人的生命氣息非常微弱,真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
春蘭眼睛一陣通紅,“還不是因為大少爺……”
原來李少雲第一次去南州考舉人失敗了,奮發數年又去了一次。結果在路上遭遇匪徒,被匪徒給綁了。還要求贖金。
李儒便帶著贖金去要人,然後……再無音訊傳來。
李夫人知道後,傷心過度,直接病倒了。從此李府就越來越蕭條,為了支撐治病的錢,李夫人變賣了李府的當鋪和其他產業。遣散了丫鬟和仆人。還把所有人的賣身契免費歸還給大家,讓大家各自謀生去。
春蘭的賣身契,也拿到手了。但是春蘭顧念李夫人的舊情,選擇留下來侍奉左右。
聽完這些,謝安一陣唏噓。
沒想到李府一家,在過去四年竟然遭遇了這麼大的變故。而賀春利和韓立約莫從春蘭這裡知曉李儒和李少雲曾經為難過謝安贖身的事情,便沒告訴謝安,怕勾起謝安的傷心過往。
說完這些過去的事兒,春蘭淚眼婆娑,“郎中說,夫人沒幾日活頭了。謝師傅,你說……夫人這麼好的一個人,老天爺怎麼忍心這樣對夫人呢。”
謝安無言以對。
俄頃,謝安掏出一顆從鎮魔司領來的氣血丸,遞給春蘭,“這是我從鎮魔司拿來的氣血丸,你放在瓦罐裡化開,給李夫人吃下。或許還能續命一陣子。”
春蘭接過藥丸,稍許聞了幾下,頓覺神清氣爽,大感神異,“此藥真能續命?”
謝安不忍欺騙春蘭,“這是滋補氣血的,調養為主。對身體有極大裨益,卻無續命功效。不過鎮魔司有另外一種神藥,名為白參果,那是真的能續命。過陣子,我得了這白參果,便拿來給夫人吃下。保夫人多活數年問題不大。”
撲通。
春蘭一把跪在地上,淚水決堤,“謝謝你,謝師傅。謝謝你還念著夫人的好。”
謝安知曉,春蘭很小的時候就被賣到了李府,從此跟在李夫人身邊,兩個人的感情便如母女一般了。
扶起春蘭後,謝安寬慰道:“儘人事,聽天命。白參果下來還不知道需要多久時間,希望李夫人能撐到那個時候。你是個聰明的,當知道多鼓勵鼓勵夫人,好讓夫人有個奔頭。”
春蘭重重點頭,含淚問,“我能跟夫人說,謝師傅做了五品總司,已經差人去了南州打聽大少爺和老爺的下落嗎?”
看著春蘭含淚問詢,滿臉期待的眼神,謝安心頭很不是滋味。
但謝安沒表現出來,輕聲笑道:“當然了。你回頭讓夫人把李少雲他們遭遇的所有細節,時間,都寫上。我托人去問問。”
“如此,李夫人一定會好好吃藥,好好調理身子。謝謝你,謝師傅!”春蘭彎腰道謝,然後人也興奮了很多,趕忙拿著藥丸放入瓦罐,用勺子不斷攪拌,加快藥丸融化。
此刻的春蘭是何等的興奮,滿臉都是期盼的笑容,不住的念叨著,“夫人有了奔頭,肯定會好起來。說不定就回到從前那般哩……”
念念叨叨半晌,春蘭才想起來,一邊回頭一邊道:“謝師傅,這麼晚來,你吃飯了沒?我去給你做幾個小菜……”
哪裡還有謝安的身影?
隻剩下夜雨滂沱。
春蘭便想著肯定是謝安忙碌,便不辭而彆,她對著雨夜,喃喃念叨:“謝師傅,謝謝你!”
許久,春蘭熬好藥,送入中庭臥室,親自喂給李夫人吃下。
李夫人迷迷糊糊吃下藥,就昏睡了過去。
一夜,安詳。
往常的李夫人吃過藥,半夜也會驚醒,大力咳嗽。守夜的春蘭看著都心如刀絞,今晚倒是第一次看到李夫人睡的安詳。
她便想著謝安給的藥果然有效果。
很快,春蘭趴在床頭便睡了過去。
至於賀春利和韓立這幾天都住在李府,就是擔心李夫人可能隨時要撒手人寰。他們也是李府曾經的朝奉,自然知道李夫人對他們好。便不肯離去。
翌日清晨,春蘭睜開眼,赫然看到李夫人竟然坐在梳妝台旁邊梳頭發。
過去一年多,李夫人都沒下過床。
春蘭大喜,“夫人,你可是覺得好多了?”
李夫人豎著白發,“早上起來,就覺得身子好多了。對了春蘭,你昨晚給我吃的什麼藥?感覺挺管用的。”
春蘭眼睛一下就紅了,把昨晚的事情詳細的講述了一遍。
李夫人驚的梳子都掉了,然後眼眶紅紅的。
謝安做了五品總司,還給了氣血丸,還願意幫忙打聽李儒和少雲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