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是板著臉,」他歪頭看她,「我會懷疑車禍造成你麵部神經的損傷。」
「我一直這樣。」
「不喜形於色,高手。」
「又沒什麼值得高興的事,為什麼要笑?」
莫惟明覺得自己好像被微小地針對了一下,眉毛微微抬起,但表情並沒有變。
「話說回來,父母不方便,你沒有彆的兄弟姐妹麼?還是都已經工作了,或者在上學。」
怎麼還嘮起家常了?但梧惠沒有很反感。雖然沒有值得高興的事,但除了住院本身,也沒有更多值得厭惡的事。她普通地應道:
「我家隻有我一個。」
「這可真少見啊……」
「你有兄弟姐妹?」
他們有沒有說過你說話很不中聽?
「嗯,有個弟弟。」他想了想,「現在隻有我一個人。」
梧惠沉默了。還好沒把剛才的心裡話說出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大約是什麼不幸的事。不過他如今能坦然說出來,應當也算走出來了。梧惠對這些事沒有濃烈的興趣,也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打聽彆人的**是禮貌的。也許有人會表露出無限的同情——不論是真心安慰還是感動自己。梧惠自己不喜歡這種程度的關注,也就不會這麼對待彆人。有人訴說自己的悲劇,是希望得到這種關心。但就算莫惟明是這種人,也輪不到她一個尋常病人說這種話。等她出院之後,或許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不再會有交集。
此刻,莫惟明卻戛然而止,也沒有讓她追問的意思。她就不再過問。如果他想說的話,自然會說下去的。他隻是平靜地坐在那裡,視線穿過有些厚實的眼鏡,落在搪瓷托盤上。他並沒有在凝視什麼。
第二天一切正常。還是那個小護士——似乎是莫惟明口中叫玉樹的姑娘來照顧她。莫惟明沒有出現,護士也隻在飯點和換藥
時來。他們終歸是忙碌的,倒讓梧惠耳根清淨不少。她抓緊時間處理了同事交給她的工作。病房也幸運地沒人再來,她的效率比在辦公室工作還高。
第三天,歐陽啟聞又來了,但來得很晚。他取走一部分已完成的工作,帶來了些新的。此外,還有這兩日的報紙、一份豐盛的晚飯、一點辦公室的趣聞。
「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啟聞真摯地說,「我真的要頂不住了。」
「……你不是已經把文字工作帶給我了嗎?」
「難免有緊急情況。」啟聞深受其害的模樣,「你快多吃點,趕緊把骨頭長好。」
「這種事也不是說說就……」
梧惠輕歎一聲。他帶來的飯盒很大,打開以後是冒著熱氣的大白米飯,兩素一葷。還有個保溫瓶,裝了半瓶母雞湯。她猜測飯盒裡濕漉漉的、燉爛的雞腿是湯裡撈出來的。
「月底了,辦公室又聚了聚。去的還是那家館子,我特意把雞腿撈出來給你,中醫管這叫以形補形。你放心,都是大家沒動筷子前給你提前打包好,不會讓你吃剩飯的。」
莫惟明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到床邊,神不知鬼不覺。他猛吸一口粉條,製造出的聲響終於讓兩人一並扭頭看向他。他一手捧著飯盒,一手拿著筷子。用手背推了推眼鏡。
「可是,」他咽下嘴裡的東西,「你這個是左腿。」
「……」
好安靜。
「你怎麼又在……」
梧惠忍不住了。但莫惟明大方地傾斜飯盒給她看,說:「食堂做什麼吃什麼,就粉條大白菜不要錢似的,老熟人。你吃啊,涼了就不香了。」
「咳嗯。」啟聞話鋒一轉,對梧惠說,「下周出院的時候,可以喊個黃包車。我和車夫應該能把你扶上樓,多給點錢就是了。說起來,案發現場已經被清理了,房東很快就要把你樓下再租出去。怕是不好租哦。」
「……真著急啊,他們。」
說到這兒,旁聽的莫惟明突然來了一句:「是紫薇公寓?」
「你知道?」
「近來出命案的公寓,也就那裡了。星光報館登的一手資料。」莫惟明饒有興趣地說,「我正準備搬過去住呢。」
「為、為什麼?」
兩人疑惑不解。他們不知道這個醫生怎麼會主動靠近危險的地方。
「便宜啊?」他的語氣理所當然。
「不是,再怎麼說,也是死過人的地方吧?」梧惠皺著眉說,「你不怕嗎?」
「我是醫生,屍體見得多了。我是唯物主義者。」
歐陽啟聞看他的眼神好像多了一絲敬意。但是,梧惠看他就像在看一個神經病一樣,而不是醫生。這種微妙的質疑和困惑,讓她向來沒什麼波瀾的臉上多了一絲情緒的起伏。莫惟明好像覺得十分有趣,笑意比之前更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