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海有深淺,夢境也有深淺。人們提到的、經常會做的夢,就是淺夢。隻有名為現實的陽光能夠抵達,這等生意盎然的景象才會孕育而生。在陽光無法照耀的地方,則隻有漆黑一片,甚至潛藏著誰也不曾見過的危險之物。稍有不慎,便會淪為他們的獵物。
將一件物品丟入水中,處於“淺夢”的狀態,物品隨時可以上浮;但當越過了“深夢”的界限,便隻會無助地下沉。活物憑借掙紮,興許還能找到一個維持平衡的中點。能堅持多久,取決於個體本身;而深與淺的標準界限,也因個體的不同存在差異。
正如施無棄所猜想的那樣,行為詭異的鶯月君,確實陷入了夢遊的狀態。夢遊的行為,可以簡單地解釋稱“身體醒著,但意識並沒有隨之醒來”。夢魘則恰恰相反,是“意識清醒了,身體卻仍處於沉睡狀態”。
當然,造成這二者的情況有很多。例如“鬼壓床”就是夢魘之一,古時候人們認為被不乾淨的東西壓製,便會出現這種情況。這種猜想是很合理的,因為不論是否真有鬼怪存在,人在那段時間的精神狀態都很差——或焦慮,或恐慌,或抑鬱。有時則是因果倒置的情況。
當得知莫玄微所提出的“七魄”假說後,便可以清晰地明白,夢遊和夢魘的行為,也與七魄的狀態息息相關。如行魄受損導致的癱瘓,就像一種長期性的夢魘狀態。身體一點兒也不能動彈,卻意識清醒,十分痛苦。再拿虞穎的情況舉例:她與現實的一切感知切斷聯係,隻能將自己在夢境中的感觸反饋出來。而現世發生的種種,都無法對她的意識造成影響。她的五感,和現世的關聯被徹底切斷。換句話說,就是信息無法傳達過去。
“這就表示,她的受魄被遺落在了深夢之中。”鶯月君說。
“單獨的一縷魂魄,也能……滯留在夢裡嗎?”莫惟明思考著,“為什麼不是全部?”
“因為她的魂魄結構不穩定,這很好理解。”鶯月君解釋道,“她聽過很多次塤樂吧?若玉衡卿他們有意為之,那虞穎的七魄自然也變得鬆散。尤其琥珀本身就傷害她的受魄。”
梧惠聽了直打寒顫:“想不到做夢是這麼危險的事啊。”
“並非如此。人們大部分的意識活動,都停留在淺夢的層次。”
“……唔,等一下。”梧惠像是想起了什麼,“我記得,皋月君好像說過,我的魂魄似乎也很‘鬆散’?這是同樣的道理嗎?如果是真的——是不是能夠解釋,為何我會陷入那場古怪的長夢?可是,那場夢裡埋藏了一些符合現實的信息。這又是為什麼?我至今還沒琢磨透,到底還有多少,是能在現實中得到證實的……”
鶯月君認真地看著她。
“所以,聽好了,接下來才是我要說的發現。剛才講的,都隻是已知的鋪墊罷了。”
“好、好的。”
但緊接著,鶯月君將視線轉向了施無棄。
“我見到了……一位故人。”
莫惟明注意到,施無棄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但他的臉上還是有些困惑,像是不確定他所理解的,與鶯月君說的是否是同一個人。
“怎麼可能……你如何確定?”
他的聲音有些變化,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意外。
“是一種——感知。我無法窺得‘他’的全貌,但‘他’是友善的……根據這條線索,我有一個猜想:如果說淺夢雲集了六道的意識,那麼深夢則是三界的狹間。”
屋裡悄然無聲。
不是很好理解,但,也不是不能理解。隻是憑她這麼兩句話就讓他們參透一切,未免有些刁難人了。莫惟明隻好追問:
“您說的三界,是我們理解的欲界、有色與無色界嗎?”
“當然了。因有諸欲,才有夢生。欲界之上,即為色界。色界無欲染,但未脫離質礙之身,而夢中的一切有形有相。”
梧惠忍不住問:“那麼,無色界呢?色界之夢,便是與無色界的狹間嗎?”
“哪有那麼簡單。”鶯月君看她一眼,“色界已無欲染,而欲是夢的養料。有色與無色的狹間,興許是以彆的形式存在的。但我們連欲界與有色界的事都沒弄明白,談何無色?梧小姐,你說在你的深夢之中,有著現世的信息殘片。若存在這樣的道理,便說得通了:因為你身處欲界與色界之間,自然存在欲界的客觀真實,也存在色界的主觀映射。”
“原來如此……我可以理解為,真真假假,混雜其中嗎?”
“差不多吧。構成深夢的元素,都是欲界真實的投影。其餘的,則受更高層級的影響。”
“所以虞小姐的覺魄落入了欲與有色界的狹間……也就是所謂深夢。”
莫惟明若有所思。但他們都清楚,即便知道這點,該如何幫助虞穎,仍是一條漫漫長路。
“我覺得,這些信息可以提供給皋月君、涼月君。”施無棄道,“他們不會惹麻煩的,已經不存在這樣的條件了。但是,憑借他們為莫玄微工作的經驗與能力,興許還會有些獨到的見解。尤其是……皋月君。”
他認真地凝視著梧惠,顯然意有所指。梧惠則顯得有些躊躇。
“真的,不要緊嗎……”
向來沉默的極月君在此刻突然開口了:“你不會不知道吧?毒凶刑惡,是如何成為六道無常的——關於這件事,你莫非,一無所知?”
莫惟明也跟著一起搖了搖頭。但對此,他們都有著相當程度的興趣。
兩人緊緊盯著極月君的嘴,捕捉那幾個最關鍵的字。
“靈魂塑化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