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惠實在是難以入眠。
厚重的窗簾後,已能看到黎明溢進屋的微光。但她一閉上眼,殷紅陳詞的模樣便會映入她的腦海,反複如是。
她忘不了那時的氣氛。相較而言,前一天阿德勒的專場稱得上輕鬆了。殷紅結束她的敘述時,卻仍無一人講話。那時的安靜像是某種危險的預兆,但危險並未發生,於是它始終埋在那裡,懸而未決。
最後,還是開陽卿·羿暉安鼓起掌,打破僵局,眾人才紛紛如夢初醒。
天璿卿·殷紅過去的故事固然震撼,但,那陣詭異的氣氛直到現在仍讓梧惠疑心迭起。就好像九爺有種與生俱來的才能,能控製聽眾、看客、言者的行為舉止。她的聲音甜美婉轉,她的動作優雅瑣碎,一顰一笑都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親手殺害包括父親在內的九位血親,還沒算上其他的阻撓之人……而且她還那麼小,究竟如何做到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梧惠真有點想不明白。
不過,也不能以自己的立場代入她。聽她所言,部分兄長和自己同父異母,加之並不經常往來,沒什麼感情基礎。這一點,連當時的羿暉安也說了。正因為她從小與羿昭辰、白冷長大,他們的感情才更牢固些。
誰知道呢……
梧惠並不是看不懂羿昭辰的眼神。雖然他到現在,也沒有表露出對自己的妹妹有什麼意見,但她聽說過他的境遇。同兒時的九爺一樣,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實在是危險的信號。雖然羿昭辰全程都沒說什麼,可這種沉默又似什麼都已經說了。羿暉安對這個話題隻是點到為止,也不多言。
才第二天氣氛就已經這樣了,真不知道之後會怎麼樣……
梧惠想了許久,眼皮終是越來越沉。正當她稍微生起一絲困意時,忽然聽到了微弱的異響。
嘎吱,嘎吱吱。
她睜大眼睛,困意全無。
什麼東西……難道是,晗英說的……
不對,白冷不也說了嗎?可能是彆的小動物。老鼠,或者撲棱蛾子。那蛾子一定很大。也可能是太老的宅子年久失修,熱脹冷縮的聲音被放大了……
嘎吱,嘎吱吱。啪嗒啪嗒。
……不行啊,果然還是很在意。
梧惠從床上緩緩坐起來。現在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陽光還未來得及讓大地回溫。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出門看看。
要不要叫上莫惟明呢?出門時,她看向了書房的門縫。縫裡的光相當黯淡,可能隻是自然光罷了。比較書房的窗簾,並沒有臥房厚重。他沒開燈,是已經睡了嗎?梧惠遲疑良久,終歸是沒有敲門。
先確定聲源也不遲。
梧惠朝樓梯口的方向走了幾步。每挪動一段距離,她都要停下來,等待聲音出現的時候聽上一陣。由於聲音出現的時間沒有規律,她不得不傻傻地在走廊站很久。因為還沒完全天亮,站在光線晦暗的、狹長的走廊,梧惠有些害怕,但對這種聲源的好奇心還是更勝一籌。
總感覺聲音變弱了,是錯覺嗎?
梧惠多走了幾步,幾乎要來到羿暉安和殷紅的寢室門口了。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她感覺單是看過去都會吹來一陣冷風。但那種聲音消失了,梧惠不清楚是因為距離的原因聽不清,還是聲音確實消失了。
吱唷。
走廊前方的側門忽然打開,梧惠一顫,並不敢動彈。但沒有人走出來,她隻是靠在門口,就好像連門也不是她親手推開似的。殷紅安靜地抱著雙臂,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不休息呢?”她動了動手指,無節奏地在她自己的手臂上拍了一下,“還是專程來找我?如果是妹妹你的話,也可以。”
梧惠一陣惡寒。她的視線不自覺地被引導在她的指尖。紅色的指甲在純白的罩衫上,像是幾滴血跡。她穿的不是羿暉安準備的居家服,應該是她自己帶的。白色罩衫下,是黑色絲綢的睡裙,那光感看上去就很貼膚。
“無意打擾。我隻是有點睡不著,隨便走走。”梧惠麵不改色。
“是嘛。”
殷紅的聲音很輕很輕。她順勢卷起自己柔軟的鬢發。在無光直射的情況下,她的頭發無法呈現那隱秘的暗紅,而是化為和衣裙相似的顏色,烏黑發亮。
梧惠感覺自己出現了某種幻覺——那打卷兒的長發蛇一樣在殷紅的身上纏繞,編織成她的長裙。每一根線都是一根頭發,有生命一樣蠕動。
梧惠非常不適地閉上了眼。再睜開,一切恢複如初。
天璿卿的小動作太多了,還是不要告訴她自己的發現。
“我準備休息了,不打擾您。再聊下去,主家可要生氣了。”
“她不在。”殷紅對羿暉安的房間抬頭示意,“一直沒上來呢。說不定在處理廳裡留下來的公務,真是日理萬機。”
“這樣嗎?那我也要睡了。”
梧惠對她微微鞠躬,轉身走了。殷紅沒再多說什麼。剛走過樓梯口的休息區,還未進入自己臥房的走廊,她就聽到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她停了一會才回頭,看到殷紅已經關上了門。整個二樓靜得像從未有人出現。
梧惠連歎氣都隻敢在心裡。羿暉安沒有回去休息,她會在樓下嗎?下方是誰的房間呢?如果現在不方便,醒來時可以去看看,再決定要不要問他們是否聽到什麼聲音。這一會兒,聲音已經完全消失了,她什麼都沒聽見。
梧惠不死心。她抱著枕頭,在休息區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天慢慢亮了,光從身後打進來,把自己的影子投到桌麵上。她怔怔地看了一陣子,困意重新找上了她。她慢慢向後靠去,陷在軟軟的沙發裡。即使光已經有些晃眼睛了,她還是睜不開那沉重的眼皮。
半夢半醒間,窗外的鴿群騰空而起。拍打翅膀的聲音此起彼伏,破碎的黑影短暫地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