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冷一個人思考了一陣。雲霏也不著急,隻是靜靜等待。見他相當謹慎地不再發表什麼意見,雲霏這才說:
“您應該與我的二弟子是同鄉。商,上次您見過的。”
白冷的腦海裡迅速閃過一個麵容姣好,性格卻頗有些潑辣的女子。
“我記得她。她居然……您怎麼知道的?”
“我雲遊四方時,途徑她的故鄉,因機緣巧合,她拜入我的門下。但我在那個縣城停留期間,偶然得知了冷家滅門的慘案。不過出這意外的時候,商甚至還沒有出生,所以她並不知情。”
“這案子……嗯。想來在當地,應該也有不少影響。”
“太遠了,兩座城市。您來到曜州,自然是很難展開調查的。即便您熬出來,坐在了如今的位置,也是鞭長莫及。但如果您有時間親身回到故鄉,稍作走訪,應當會有很大的收獲。”
“我們確實沒有太多時間。”白冷歎口氣道,“這些年,我出差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京城。由於不剩什麼親戚,也不需要回家探親。就連掃墓也是去北郊陵園,畢竟我父母被羿家安置到了曜州。”
“我聽說你們家族很大,還有祠堂。你也不曾回去過嗎?我去的時候,祠堂還在,但已經荒廢了。時至今日,大概……”
“雖然人多,但我父母和親戚的來往少,我也太小,還沒什麼宗族意識。按理說我父母也該安葬在老家,但我也沒什麼決定權。能說上話的人也都死了。”
“抱歉。”雲霏說,“那的確,您沒有太多理由在家鄉尋找線索。”
白冷安靜了一會,隨即說出了心中所想。
“您這麼說,大概是知道一些線索了?”他直言道,“而且看您的態度,這一切,可能和我現在的家人有聯係。”
雲霏遲疑了好一陣。
“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側頭看向白冷時,背光的臉完全被陰影蒙蔽,“我更不知我能不能活著走出羿家的門。”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知道您這些情報的重量了。您是擔心您的話顯得像是挑撥,讓我,或我的兄弟姐妹覺得您另有圖謀。是這樣嗎?”
“白副廳長是聰明人。”
“倒也不必那樣稱呼我。”他深吸一口氣,“話已經說到這兒了。”
雲霏點了點頭,又望向窗外。又有一半燈光回到她的臉上。
“我知道得很有限。透露這些,對我來說也有風險。您放心,我不是向您索求什麼報酬。我本可以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假裝對此毫不知情。但我想,紙終歸包不住火。尤其洞明卿的頭銜落到您身上,不下場參與星徒的角逐,很難。”
“所以?”言已至此,白冷自當十分警覺。
“興許您知曉一切是遲早的事……我願賣這個人情,是希望您日後,能夠憑曜州公安廳副廳長的身份,保霏雲軒於水火中。霏雲軒早就沒落了,難道要我當著弟子的麵說這些話麼?即使聰明的人早就看出來,但誰也不能承認。我隻能竭儘所能,尋求生存之法。”
“您說的這些,我理解。但我無法向您保證我未必能做到的事。”
“不。您這麼說,我才會安心。”
白冷有些好奇。
“為什麼?”
“您向來坦誠,不會承諾無法履行的約定,亦不盲信未來。像您這樣謹慎斟酌的作風,我才能感覺值得信任。”
“……”白冷終是無奈道,“你說吧。”
“據我了解,羿家也是參與法器爭奪的家族之一。”
“是的。”
“如今法器在他們手中。而此前,其實降魔杵一直由白家掌管。您可曾想過個中緣由?您家出事後,法器易主,而您也落到了新主的家中,安身立命。”
“果然你是在暗示我羿家的問題嗎?”白冷的語氣說不上威嚴,但他嚴肅起來時,表情總是嚇人。“那您確實要斟酌一下了,”他厲聲道,“我隻能說,我不會告訴羿家的人,但您最好注意措辭。”
“如此淺顯的道理,我不信您沒有一刻未曾想過。世間沒有此般傳言,是因為世人幾乎不知道法器的存在。”
“你這種說法,不僅是在挑戰羿家。”白冷說,“還有我的義父。”
“是了。所以我才說,我要說出口的,會令我蒙受風險。但這並非在與六道無常作對——我僅是陳述事實而已。”
白冷的慍怒未減,但疑慮多少是有的。不僅是關於自己的事,更重要的,是他不明白玉衡卿怎麼敢說出這樣的話來。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您聽說過上一位霜月君的故事嗎?上一任極月君,是她的至交好友,他向年輕的我講過這些故事。”
白冷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但他保持沉默,聽她說下去。
“她曾拔出最初的霜月君留下的封魔刃。但她不願此物流落世間,引起紛爭,便時刻將它帶在身邊。和所有走無常一樣,她殺了很多人,也救過很多人。其中有個孩子,在饑荒年代,被低價收購,要運到富貴人家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
白冷有些不適,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運輸車在山間被妖怪襲擊,其他孩子都死了,隻剩她一個。在最絕望的時候,她救了那個孩子。但女孩運氣不是很好,從小便輾轉於多個家庭間,受儘白眼。加上她結識了妖怪的朋友,受到蠱惑,最終……也成為了惡使。”
“……”
“您的運氣好,但,僅僅是運氣好。我信您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因為神無君有那前車之鑒,將一切打點得很好。憑我,不該冒犯您與他們的感情。這份感情本身,也自擁有雙方真摯的一麵。隻是但凡有朝一日,您想知道更多……”
她緩緩站起身,白冷的視線隨之上移。
“請務必到霏雲軒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