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國,平水府,白雲胡同。
一輛黃包車,停在白雲胡同口,車夫小心翼翼提醒著臥在車裡熟睡的客人。
“先生,白雲胡同,到了。”
雲阿四被車夫叫醒,看了眼胡同,摸了張零票,遞給對方後,提著自己的皮箱,下了車。
白雲胡同很幽靜。
胡同兩側沒有牆皮,砌牆青方磚之間交錯的紋路,清晰無遺的暴露著。
這會兒已經傍晚了,天淡淡的黑,胡同裡有些勤快的小姐已經開始上工了。
她們穿著旗袍,戴著自己壓箱底的首飾,靠在磚牆上,露著豐腴白嫩的腿,等候客人們挑貨。
“四哥,回家了?”
“四哥,上我家玩一趟,家裡進了台收音機,能聽節目,蠻有情趣的呀。”站牆小姐吸了口女士香煙,調戲阿四。
聊天的時候,雲阿四的皮箱滴著血。
他不動聲色,拿出手帕,抹掉血跡後,稍稍彎著腰,揚著手,跟小姐們邊打著招呼,禮貌拒絕對方的邀請,邊往胡同的深處走。
白雲胡同146號,
到家了。
雲阿四進了屋,脫去大褂,拿毛巾洗臉,擦手擦脖子。
他的太太鄭玲子,此時幫他整理著皮箱。
箱子打開,裡麵除了換洗的衣物,幾個牛皮紙質的文件袋,從酒店順來的未開封的香皂浴巾外,還赫然躺著一隻——帶血的羊。
羊不大,從頭量到尾,頂多半米,肚子被剖開,內臟已被摘掉,皮肉的血跡還未乾涸。
羊不算稀奇,但稀奇的是,這隻羊的眼睛被一條黑布蒙著,嘴巴被密密的針腳縫了起來,
四隻蹄子上,穿著嬰兒穿的黑色虎頭鞋。
鄭玲子癡癡的望著羊流口水,但她沒有去動羊。
每次出差,雲阿四都會帶回來一隻羊,這羊的滋味也真的鮮美,可處理羊,必須得阿四親自動手。
曾經有一次,鄭玲子想自己去洗羊烹羊,才伸手,就被雲阿四扇了一耳光。
所以,現在即使鄭玲子再想吃羊,也隻能忍著,她把帶血的衣物、文件袋都清理了出來。
衣物拿水泡著,文件袋把文件掏出來,袋子丟掉。
清理期間,鄭玲子終於聽見洗完臉的雲阿四說:“阿玲,我去做羊。”
她期盼許久了,但為了不顯得自己饞嘴,刻意不動聲色的說:“嗯,多放點蔥。”
“好。”
雲阿四抱著羊,走到臥室門口,忽然回過頭問:“對了,玲子,和我結婚以來,你經常吃我帶回來的羊,對吧?”
“嗯。”
“吃多少隻啦?”
“十二隻,怎麼了?”
“沒……沒什麼,蠻好,蠻好。”
雲阿四終於把羊抱到了廚房,他發現家裡醋用完了,便重新穿好大褂,去胡同對麵的“李記雜貨鋪”打醋。
鄭玲子則對著穿衣鏡,可憐起自己的身條來。
“早知道阿四今天回來,昨天就不該約小姐妹吃紅燒獅子頭,腰又要粗了。”
……
雲阿四打完醋,回到家開始做羊。
他先將蒙在羊眼上的黑布解開。
羊的眼睛極有特點,是橫瞳,左右寬,上下扁,人與羊對視,容易產生眩暈惡心的不適感。
但此時砧板上的羊則不是。
若是鄭玲子在廚房,以她肉眼就能分辨自己漲了幾兩肉的感知力,一定能發現,這隻羊的眼睛很奇怪。
“眼睛倒是蠻好看的。”
雲阿四欣賞完後,拿筷子挑了羊眼珠子,用菜刀拍扁後,扔進了鍋裡。
接著,他又將羊蹄上的虎頭鞋脫下。
將蹄子一一斬去後,雲阿四劃斷了縫羊嘴的線。
羊嘴是強行縫上的,內部原本就繃著勁,線一斷,“噗嗤”自己就張開了。
拔掉兩排牙齒後,雲阿四大刀闊斧的給羊改刀。
一時間,廚房裡剁得劈裡啪啦響。
雲阿四經常處理羊,手腳很利索,大半個鐘頭後,一整隻羊,分成了一塊塊大小均勻的羊肉,整齊的碼進了砂鍋,開煮。
雲阿四拿醋、香油、麻醬等調了個蘸汁後,便坐到沙發上看報紙。
隨著羊肉的香味越發的濃烈,鄭玲子垂涎欲滴,雲阿四收了報紙,進了廚房,配了一碗草藥湯,然後端出了砂鍋。
羊肉是白水煮的,蘸點蘸汁,原汁原味。
草藥湯的湯色清亮,略帶橙色,像飯館裡賣的橙子汽水。
“羊經常吃,這湯,你還是第一次做。”
“喝吧,我在明江府出差的時候學的,清涼解暑。”
雲阿四笑著說。
鄭玲子將信將疑,先嘗了一小口,發現味道確實不錯,鮮中帶點甜,口感很細膩。
她便一邊吃羊一邊喝湯。
期間,她沒勸雲阿四吃羊,因為阿四不吃羊,說天生受不了羊膻味。
但她不知道,阿四很喜歡吃羊,
隻是阿四不吃她吃的這種羊。
一整隻羊,吃了整整一個鐘,吃得鄭玲子打飽嗝。
她輕撫著微微隆起的肚皮,打趣說:“阿四,怪你呀,明天上工,同事肯定嘲笑我是不是懷孕啦。”
“嗬嗬。”
雲阿四瞧了一桌子的羊骨頭和空空如也的湯碗後,饒有興致的說:“阿玲,我在明江府出差,聽說了一些趣聞,想不想聽?”
“聽了些什麼名堂?講講看?”鄭玲子吃飽喝足,心情也很不錯。
雲阿四說:“咱們世道裡,有一個江湖,江湖很大,咱們平水府在江湖裡,明江府也在江湖裡,甚至井國的每一個州府,都在江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