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唱片灌製的時間有限,五分鐘不到。
聊頓天的功夫,《蝴蝶》的試聽已經結束了。
周玄已經駕輕就熟,取出《蝴蝶》的唱片,準備把《暴風雨》的唱片往唱機裡放。
吳雲卻示意不用繼續放了,說:“剛才我聽出來了,我愛人生前愛聽的,就是這出戲。”
“那定下了?”
徐驪也不願意節外生枝,儘管她認為四出學堂戲裡,就屬《蝴蝶》最難聽,既不熱鬨、也沒氛圍,不太適合葬禮上演。
“定下了。”
吳雲讓徐驪報價。
“蝴蝶一共有六台,每台一千塊,如果吳主事覺得六台太多,可以減台數的。”
“減到三台怎麼樣?”
“三台也好的。”徐驪說:“每天演一台,三天唱完,第四天發送上山,合規矩的。”
“那就三台。”吳雲同意了。
徐驪神情輕鬆不少,在吳雲付了三百塊井國鈔的定金後,立馬要帶吳雲去老戲台。
老戲台是周家戲班排練的地方,大小演員平日裡都在。
約著客人去見見演員,把唱戲時候的演出細節敲定,也是冥戲的流程之一。
離開落英廳前,徐驪囑咐周玄:“玄子,我帶吳先生去見見角兒,你幫忙補一份文書,另外,替鄭小姐寫一份銘旌。”
文書就是合同,銘旌類似身份牌,在一麵小旗幟上,寫下客人的名字、生辰、身份。
銘旌會發放到周家班負責禮賓的師傅手裡,製作葬禮請柬、定製紙人紙馬,請學堂先生寫祭文時都用得上。
等到了葬禮時,銘旌要張舉在棺木前麵,到下葬時,再將銘旌取下,熨貼的覆蓋在棺材上,才能灑土掩埋。
銘旌在葬禮裡的戲分很足,所以要找字好的人去寫。
周玄前世進過書法班,毛筆字一直都有練,入選過省展,前兩天老爺子葬禮的白事請柬,便是他毛遂自薦去寫的,那手字很得周家班師兄們的認可。
等徐驪、吳雲離開後,周玄先補文書。
他翻開周家班冥戲文書的模板冊,開始抄錄,等大體內容謄抄完,再將客人的名字、文書簽訂的時間等等細節填進去,就完事了。
總體比較無聊。
周玄乾無聊的事情,喜歡聽點音樂,他去櫃子裡翻找了一陣,找了一張封麵為“名伶之聲”的唱片,放進了唱機裡。
“柳媚花妍~鶯聲兒嬌~春色又向人間報曉~”
歌聲純淨婉轉,同時又全無扭捏媚態。
帶動得周玄抄文書都帶勁了。
一頓刷刷刷,便寫了七八行,
在他寫得正爽的時候,一陣令人心煩的聲音又出現了。
沙~沙~沙,
沙~沙~沙,
依然是筆尖在紙上書寫的白噪音。
隻是,這一次,那白噪音比前幾天來得凶猛了很多,音量更大,聲與聲之間的間隔縮短了許多。
噪音響了一陣,便吵得周玄頭痛欲裂,他捂著頭,很是痛苦。
穩定情緒,穩定情緒。
周玄心裡喃喃念道。
他最近已經摸索到白噪音的一些規律,比如,噪音的強烈與否,和自身的情緒息息相關,若是控製住情緒,噪音也會跟著快速消退。
但這次,
不管用,
他都心如止水了,感覺再努把力,就能遁入空門當和尚了,但白噪音依舊沒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
噪音激烈到什麼程度?
周玄就感覺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把自己腦袋按在桌子上,然後拿著鋼筆,在自己的頭皮上,狠狠的書寫。
不但有“沙~沙~沙”的書寫聲,頭皮還能感受到筆尖凶狠劃過的瘮人觸感。
沙~沙~沙,周玄感覺自己頭皮都快被劃穿了,但同時,他卻很清晰的感知到——
——那隻看不見的筆,不是在亂寫亂劃。
筆劃結字了!
周玄一邊忍受著非人的痛苦,一邊將注意力最大限度的貫注到筆跡裡,筆畫結出一個字,他就念一個字。
“他……來……了?!”
最終,他極其頓澀的念出三個字後,再快速連起來讀了一遍。
“他來了?這個他,是誰?”
周玄忽然有點明白,那隻看不見的筆,在提醒著他,有人來了。
可這落英廳裡,哪有人?
全屋能出聲的,就自己和那台唱機。
不出聲的,倒有一個人……鄭美竹?
難道?
周玄立刻轉頭,猛的看了一眼角落停放著的鄭美竹屍體,屍體安安靜靜的躺著,沒什麼動靜。
“他來了”裡的他,究竟指的是誰?
謎團尚未解開,白噪音卻進入了消退期,聲音響動沒有任何預兆的消失。
消失過程,極不自然。
以往噪音的消退,聲音從大漸變到小,再歸為寂無,整個過程平滑順暢。
這次的消退,猶如一台正在播放節目的電視機,被人猛的拔掉了插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