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血脈,怎能做他人嫁衣。”
“放肆!何方小鬼,顯出本相。”
幾乎所有的儺麵,都瞧出了周玄的真麵目。
雜亂的聲音,裹挾住了周玄,讓他的心神一步步走向迷失。
幸運的是,白噪音發作了。
“沙~沙~沙。”
白噪音如一堵不透風的牆,周玄與那些謾罵之音,被分隔在牆的兩麵。
誰也影響不了誰。
心神重新回歸了周玄的控製。
他思想清明的那一刻,隻生出一個念頭——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風緊扯乎。
儺麵們的罵得那麼凶,再待久一點,指不定發生點啥。
但離開靜語廳,得有理由,
一句話不交待,撒丫子就走,儺麵的事算躲過去了,可周伶衣怎麼蒙混?
姐姐是個狠人,
誘殺吳雲、摘鬼嬰心臟的畫麵尚且曆曆在目呢。
如果讓姐姐懷疑上了自己,就衝她的手段,身份暴露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一旦讓她知道自己是個假弟弟,
隻怕自己的下場,不比吳雲、鬼嬰強多少。
周玄急中生智,故意把“祖宗罵人”的事講了出來,但把內容重編,經過一番演繹、使相,讓離開變得順理成章。
“以後靜語廳要少來,成不成得了大儺不要緊,小命很重要。”
周玄是真正死過的人,死過的人比尋常人更想活著。
……
周玄離開了靜語廳,廳中眾人的目光卻沒有離開牆上的儺麵。
儺麵倒轉,是在向周家班的人傳達意誌,通常指引向周家班裡某種蒙塵的冤屈。
如果關於周玄的傳言屬實,那可是周家班裡天大的冤屈,所有的儺麵都會倒轉。
周伶衣是不可能接受周家血脈被外人玷汙的,必然會用手段,清除掉周玄身體裡頂包的遊魂。
眾人想看的戲,也就是這場。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三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
大家期待的畫麵並未發生,除去“炭”儺麵倒轉了,其餘儺麵,跟釘在案板上似的,不動如山。
漸漸,
大家意興闌珊起來,燃燒得旺盛的八卦之心,一顆顆的冷卻,盯著儺麵的人,越來越少,安心工作的人越來越多。
終歸是沒好戲看,
不過也是,
老班主是個高人,
祖樹是庇護周家班多年的靈樹,
老班主當祭品,喚醒沉睡百年的祖樹,招來的魂,怎麼可能出差錯?
“這些天,我也是豬油蒙了心,不知信了誰的謠,竟然會懷疑老班主的道行。”
這類想法,在靜語廳裡,快速蔓延開來。
靜語廳又如常運作,周伶衣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團扇依然置放在小腹處,右手捏拳放在腰間,像拽著什麼東西似的。
師傅們繼續處理著六具死刑犯的屍體。
該防腐防腐,該添香添香,
隻是師傅們總覺得,今日這六具屍體,右手似乎攥得格外緊,掰都掰不開。
既然掰不開,那就不掰了,
都是死刑犯,少處理個巴掌心而已,明兒兩台冥戲唱完,發送上山,差不多得了。
……
忙碌到大半夜,六具屍體處理告一段落,隻等明天戲台的化妝師傅,給屍體穿衣打扮、冥戲入席。
可以收工了。
呂明坤抱著拳打過招呼後,笑盈盈給每人發了個小信封:“辛苦,辛苦。”
信封裡裝了三十三塊井國鈔,錢不多,圖個吉利。
眾人收了信封,跟呂明坤道了謝,回屋睡覺去了。
“班主,事情忙完了。”
師傅們都走了,周伶衣似乎睡著了,沒有起身。
呂坤明怕夜裡涼,輕聲提醒。
周伶衣睜開眼,望了望空蕩蕩的靜語廳,指著那麵倒轉著的,像砣黑炭的儺麵,說:“五師兄,你先回去吧,我弟惹祖宗不開心了,我跟祖宗說說好話。”
“嗯。”
呂明坤出了廳,提著燈籠照路,回屋去了。
隨著那盞燈籠光亮愈發的幽遠,周伶衣這才癡癡的笑了起來。
她很早就執掌了周家班,平日裡城府深,喜怒不形於色,時間長了,便不愛笑不愛惱,今天是她難得的真笑、真感動。
且全都因為周玄。
想到弟弟,
周伶衣嘴角又勾著一抹笑,自言自語地說:“弟弟,你和他很多地方都不像,偏偏撒謊的時候像……額……還是不像,你撒謊的樣子,比他有趣多了。”
言至於此,
周伶衣目光又投向了牆上的儺麵。
這些儺麵,在尋常人眼裡,自然沒什麼異常,但在周伶衣眼中,每一張麵具,都被一根隱形的紅線縛住了。
廳內有二十七張儺麵,便有二十七根紅線。
縛住儺麵的紅線,延伸出去,先被周伶衣的右手拽住,儘頭處的線頭,則被六具屍體攥緊。
周伶衣朝著六具屍體,說:“人都走了,不用繃著線了。”
六屍體聞言,蜷縮得緊緊的右手,猛得張開。
周伶衣也跟著鬆手,紅線原本繃緊的氣力,瞬間蕩然無存。
一時間,“嘩啦啦”的碰撞聲音不絕於耳。
靜語廳裡的二十七張祖宗儺麵,沒有了紅線的束縛,全都像蹦跳著的魚。
先是抽動,然後借勢,最後猛然倒轉,無一例外。
“沒有你們六個幫手,要穩住這麼多祖宗儺麵,還不能讓外人瞧出名堂,我怕是要吃許多苦頭。”
所有的儺麵原本應全部倒轉,但周伶衣出手按住了。
六屍則當了力工,幫她扯緊了線。
沒他們六個幫手,周伶衣依然搞得定局麵,但絕不像剛才那般舉重若輕,說不定會被師傅們看出破綻來。
六屍體亦不是省油的燈,幫忙並非無償。
他們屍體橫陳,雙臂卻朝著天花板,舉得筆直。
死人的手不放下來,代表他們的死有蹊蹺……他們為著自己的死,想求一求周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