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與肉合一的過程中,周玄的身體,偶爾會抖動一下。
但抖動的幅度很小,守夜的徐驪和宋潔,精神也都困頓,反應遲鈍些,並未發現什麼不妥。
……
終於,天亮了,
周家班的食堂早早便下好了肉絲麵,等班裡人吃完麵,便離約好的吉時不遠,稍作休整,便可以遊儺。
四個師兄沒去吃麵,他們等著封棺。
先由棺材師父,於棺材的四個角落,各打入一顆釘子。
這釘子需要專業技巧,不能打偏一點,不然棺材中途蓋開了,便鬨出大洋相。
四枚釘子便可以將棺材釘牢,但棺釘需要五根。
最後一根釘子為葬釘,由親人來打。
四個師兄將第五釘打進去大半,最後小半,由周伶衣打。
才將釘子打入,徐驪小跑著過來,湊到周伶衣耳邊小聲說著。
“嗯?”
周伶衣眉頭緊皺,先給第五釘加了兩錘,確認釘子平頭與棺材木麵平齊後,才往靜語堂裡快步走去。
……
靜語堂內,
二十七張儺麵,儘數翻轉。
儺麵翻轉代表著什麼,周伶衣最為清楚。
她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前日要為弟弟唱儺戲,請九大儺麵時,那九張麵孔,竟然沒有一個反對!
原來,
是這群祖宗儺麵下的套!
他們從來就沒想過讓周玄的葬禮遊儺。
“班主,祖宗們……”
徐驪訴苦的話,被周伶衣揚手攔住。
“大嫂,祖宗們估計是覺得我們照顧不周,才生的氣,你去外麵等候,我和他們聊聊。”
徐驪沒再言語,退出了靜語廳,順帶將大門掩上。
“各位老祖,今天是我弟弟發送上山的日子,沒必要這般折騰吧。”
周伶衣徑直走向了輩分最大的炭色儺麵:“弟弟已經定好遊儺上山——你們突然反悔,我覺著不合適。”
炭色儺麵猛的立起,懸浮於半空,空洞的眼孔,似長了惡毒的眼睛一般,剜著周伶衣,
“周伶衣,你容納一外人當弟弟,那外人死了,你還想為他唱儺戲?”
“儺戲是誰都配得上的嗎?隻有對我們周家有大恩之人、平水府大德之人,才有資格在葬禮上唱。”
“遊儺上山,要遊到祖墳,區區一個外人,何德何能,配埋在祖宗墓地?”
數張祖宗儺麵,接二連三懸空,大聲斥責著周伶衣。
“第一,我弟本就於我們周家有大恩,差點毀了我們周家班積業的人鼇,便是他以命相搏。
第二,我弟受平水府高僧蓮花娘娘欽服,如何不算大德?
第三,弟弟是祖樹與爺爺一起找回來的,為何找他,你們心知肚明,是為了將周家班往後命數延續。
祖樹和爺爺都認了他是周家兒郎,你們憑什麼不認!
爺爺的主意,你們聽不進去,
那祖樹的話,你們總該聽吧?”
在周家班,
祖樹才是真正的老祖,隻是它幾乎都在沉睡,蘇醒的次數極少。
“祖樹,它也有算錯的時候!”
炭色儺麵,冷冷笑道:“延續周家班往後的命數?嗬嗬,那個外人自己都一命嗚呼了,能延續什麼?”
“嗬嗬,他要真有大氣運,怎麼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祖樹算錯了,你爺爺也算錯了,偏偏你不認,早就講過,女娃娃當家,就是容易感情用事。”
“如今周家再無其他子嗣,想挑選其餘的班主都沒了選擇,周伶衣,我很懷疑你……”
炭色儺麵盯著周伶衣,怨毒的說道:“懷疑你是故意讓周玄的魂被勾走,沒了親弟弟,你這班主的位置,就沒人撼動得了。”
周伶衣的雙拳攥得極緊。
果然,
祖宗儺麵,就從來沒有信任過她!
哪怕她獨自將周家班的衰敗,扛到如今這番田地,她在儺麵的心裡,也不過是個意氣用事的家主。
更讓她憤怒的是,
祖宗儺麵,竟然以“弟弟已然死去”的理由,來懷疑周玄並不能將周家班命數延續!
“原來,你們一直懷念以前那個弟弟?你們是不是忘記了,祖樹的枯萎是誰的罪過?
周家班人氣渙散,又是誰的罪過?”
“他是年少不懂事,若是再長幾歲,未必不如你!”
“周伶衣,讓你執掌周家班,不過是為了等待周玄的成長,卻沒想到,你個當姐姐的,連個親弟弟都護不住!”
儺麵的話,像一柄柄鋒利的刀子,紮進了周伶衣的心裡。
周伶衣恍惚想起了曾經的那個雨夜,祭儺時,弟弟當著眾人的麵,指責她是個暗門,是手上沾滿鮮血的肮臟之人,不配祭拜儺神。
當時沒有一張祖宗儺麵,替她講過哪怕一句好話。
她想起了兩年前,接手周家班時,跪在祖宗儺麵前半夜,儺麵不搭理她,還是爺爺說了好話,儺麵們才勉為其難,接受了她當班主。
如今,
周家班扶搖直上,有了周玄打動蓮花娘娘,班子生意眼看就能更上一層樓,人氣更旺,祖樹的生命力也將回歸最巔峰時的狀態。
而他們姐弟倆,卻被儺麵如此玩弄!
“砰!”
一道紅線迸射,
靜語廳內,傳出一聲脆響,
黑炭儺麵的眉心被擊透出一個手指大小的孔洞!
剛才還趾高氣昂的、輩分最大的老祖,此時於半空跌落在地上。
隨著眉心的孔洞,蛛絲般的紋路,在儺麵老祖的麵孔上,迅速擴散。
“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