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她是中宮派來的人啊。”
哪怕女醫並不像侍女那般隨侍左右,可能不像隨身侍女那樣容易在貴人身邊說得上話。但緹縈和一般的女醫不同,竇漪房更不是普通的皇後。
前者是以身代父、美名遠播的孝女,而後者從小與家人分離,後來重逢之時方才得知弟弟曾經被人掠賣為奴,因此對家人感情頗深。直到日後身為太後,都要遺憾兄長生前因文帝不允而不曾封侯。
尤其是竇漪房因疾失明,又因失明而失寵,慎夫人最得幸的時候,劉恒甚至日常允許她和竇漪房同座,直到被大臣用戚夫人的例子勸諫才得以停止。這樣飽嘗病痛和世事無常之苦,一名醫術精湛的女醫,毫無疑問,當給她帶來不少的心理慰藉。
“我前幾日托人送出去的消息,可有送到我母家手上?不知可有回複?”
想到這裡,王娡算了算時間,問向麵色有些羞紅的衛芙。
衛芙一怔:“定是送到了的。長陵去長安城不遠,謁者也不敢怠慢夫人。隻是確實不見回複。”
“哦。”王娡應了一聲,卻也不急:“那件事確實有些難辦。多耗些時日也正常。”
田蚡年紀還小,更彆提還要排行靠後的田勝,家裡得用的男丁目前也就王信這麼一個愣子,要和竇家人搭上關係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呢。
*
椒房殿。
緹縈回來的時候,特意帶動了帷簾上的鈴器。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宮殿當中,提醒著有人的造訪。
她耐心等待了片刻,卻不見宮人領她前往內室。反倒是屏風後頭傳來了愈加清晰的腳步聲,隨後有兩道身影自後方繞了出來。
宮人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位成熟美婦。歲月已然在她的麵龐上留下了痕跡,但依舊稱得上優待。時間柔和了女人年輕時風情萬種的豔麗,隻剩下一雙輪廓鋒利的眼眸,卻教人更想見她年輕時的風采。
隻是如若細看,卻會發現她那雙生得相當漂亮的眼睛竟然目光渙散,一層灰白的瞖膜蒙在她的眼上,顯然是身患目疾。
“是緹縈嗎?”
竇漪房已經完全看不見東西了,隻能憑借聽力和自己的推測來揣測來人。
“臣在。願皇後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緹縈一邊說著一邊恭敬行禮。竇漪房連忙喊她起身,伸手要她到自己的身邊來。
“你不在的這半天,孤聽不見你的聲音,竟然就有些想你了。”
她摸索著去找緹縈的手。緹縈連忙將自己送進皇後的手裡,嘴上還不忘回應著竇漪房的關心,哄得皇後眉眼彎彎,相當受用。
“你可見過太子身邊新進的那個寵姬了?”稍稍寒暄了片刻,話題還是轉入正題。竇漪房拍了拍緹縈的手背,耐心地等待著答案。
她失明了。雖然耳朵還得用,身邊的人也不敢不儘心伺候,可她到底沒辦法親眼觀察一個人的一舉一動,考察此人的真心與否了。她隻能跟其他人借用眼睛。
緹縈於是將她在太子宮裡和王娡的相處細細道來,在講到對方竟然聽完她的心聲後依舊保持了讚賞後,竇漪房露出了微笑。
“聽聽,緹縈。”她說:“孤說過,不止是孤會相信你。”
緹縈有些羞澀地低頭:“但皇後依舊是第一個聽臣說完後表示支持的人。”
所以她感激皇後,願意隨侍身邊,哪怕找不到任何救助對方目疾的手段,也儘心儘力希望對方不要再受其他病症的折磨。
竇漪房聽出了她的真心,頗為憐愛地撫摸著她。如若不是她看不見的話,她是想摸摸這孩子的頭的。
“這是個聰明的孩子。”她這麼評價王娡。
聰明,聰明點才好啊。
竇漪房幽幽歎了口氣。她失明得實在太早了,所以當太後問她是否願意讓太子娶薄氏女為妻的時候,她派宮人探問過對方的才貌德行後,出於穩定太子地位的利益就點了頭,卻不知道薄琰竟然長了那樣一張完全不符合劉啟審美的臉。
劉啟怎麼可能會喜歡長相清麗的女子呢?
竇漪房自己長了一張明豔的美貌,劉嫖和劉啟生得肖她,不論是以劉啟自戀的傾向,還是從小身邊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對他審美潛移默化的影響,他喜歡的自然是這樣的類型。
更重要的是,慎夫人就是薄琰同種類型的長相,甚至和她還有幾分美人共通的相像。
竇漪房無不諷刺地這麼想著:誰會對自己父親的寵妾,一個既羞辱了自己母親的地位,又導致自己地位動搖的女人心生好感呢?劉啟討厭這樣的女人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她兒子又不是孝惠皇帝。
所以當初的結親,在竇漪房心中早就變成了結仇。她養大的兒子,就算被劉恒那個黑心眼的熏陶了不少,可不論大的小的,哪個男人不是她了如指掌的?劉啟這輩子都不可能和薄琰好好過下去的,竇漪房隻能準備挑個新兒媳。
——但劉啟先前看中的幾個實在太笨了。笨到竇漪房完全沒辦法接受的程度:劉啟都把話說的那麼明白了,竟然還能有傻子什麼都沒有聽懂,到現在還在委委屈屈的。
皇後閉上了眼,哪怕這對於她的視力已經沒有了任何影響,竇漪房還是本能地按照她失明前的舉止行事,不希望所有人第一眼見她,就明白她是個盲人。
“廣國是不是昨日遞了消息,說他最近新結識了一個朋友?”
她冷不丁詢問身邊的宮人:“那位是不是也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