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聽不清楚的低聲呢喃,在空氣裡回蕩,上百個有老有少的道士,一起來做法事。
沒孝子摔盆,也沒有停靈,溫言便親自帶領,讓爛臉大僵自己走進去。
因為這是讓爛臉大僵自己去給那些蝗妖力量送葬。
他本身,就相當於那些蝗妖力量的棺槨。
爛臉僵屍躺在沙地上,緩緩地下沉,身體沉入到沙地之下。
法事還在繼續,溫言拿出三支香,以陽氣點燃,甩了甩手,將其插在沙地前。
他直直地站在沙地外麵,背著純鈞鐧,靜靜地看著。
要是有什麼意外情況,他就是護法,要碾碎一切可能出現的阻礙。
隨著爛臉僵屍沉入到沙地之下,沙地表麵,便開始出現了一些波動。
溫言冷眼看著,他伸出手,對著遠處的人招了招手。
得到了信號,一個皮膚黝黑,看起來有五六十歲的漢子,伸出手,攔住了其他人。
“額爺一輩子都在這裡治沙,額達也是,現在到額了,你們不讓我上,額死了,也沒臉去見他們。”
“這不是治沙,這有危險。”旁邊立刻有人勸了句。
“這就是治沙。”漢子很執拗。
還有人想說什麼,被個滿臉皮膚都是溝壑的老人攔住了,老人拍了拍漢子的肩膀。
“去,莫給你達和你爺丟臉。”
今天來了不少人,都在這裡看著,他們想攔一下,也隻是擔心危險,沒人覺得這漢子不夠格。
這漢子的爺爺,是幾十年前,第一代開始治沙的人,甚至在大政策出來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漢子的爹,從小就跟著一起乾,紮根在這裡,乾了幾十年,到去世了,骨灰都是灑在了他爹親手種下的樟子鬆林裡。
現在到了漢子這一代,明明才四十歲冒頭的人,看起來都像是五十多歲了。
讓他去收尾,所有人都覺得非常合適。
漢子沒用準備好的科技設備,他背著乾麥稈和稻草之類的東西,拿著杆子,用了純人工手段,在沙地裡造草方格。
這是最簡單有效的手段,可以削弱表層風力,阻止沙粒的移動,控製風蝕,還能截留雨水,提高沙層裡的含水量,非常有利於固沙植物的生存和生長。
那一個個草方格內部,就是給予後續植物生長的土壤,隨著時間流逝,讓這裡的生態恢複。
這已經是成本最低且簡單有效的方法了。
漢子沒理會沙地中心湧動的沙子,他悶頭紮草方格,一如既往,動作嫻熟快速。
溫言站在沙地外麵,靜靜地看著。
他看著沙地中心不斷翻湧的沙子,隨著漢子紮下草方格,一圈一圈,一點一點地圍過去,那翻湧的沙子,無論是力道還是範圍,都在縮小。
他甚至能感覺到,一個普通人,能對蝗妖力量所帶來的鎮壓效果和威懾效果,遠比他還要強。
他站在這裡,那些力量,卻還是敢翻騰,最多最多隻是遠離他一點,不對準他。
這應該還是因為他以純鈞鐧,敲死過一次蝗妖。
但麵對那個漢子,那些力量,就像是在畏懼著,卻又不得不反抗,不甘心如此。
可反抗的力量,卻也隨著時間流逝,被一點一點的鎮壓下去。
僅針對這件事而言,那漢子的意誌堅定到無法揣測,其身上裹挾的意誌,無人能比。
溫言麵色肅穆,滿懷敬意,他看不到幾十年的具體過程,卻又仿佛能感受到至少七十年,三代人沉澱下來的意誌。
這給了他新的思路,拓展了他的思緒,尤其是對於他修真者的修行,有了極大的啟發。
所謂力量,並不一定是看得見摸得著,也不一定是職業者,可能還會有彆的東西。
溫言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一天都沒有動一下。
法事還在繼續,那些大大小小的道士們輪著上,也沒人喊苦,一場規格高點的法事,做個三天三夜都是很正常。
要不然為啥一開始喊了三老道士過來。
因為一個老道士熬不住……
那漢子的動作很快,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整片沙地,都被紮好了草方格,表麵上已經看不到沙子湧動。
但這很顯然還沒結束。
這個季節,入夜之後,是適合栽種的時間,要是白天栽種東西,澆下去一點點定根水,指不定一個小時就被蒸發乾淨,小苗還沒緩過來就得被曬死。
漢子熟練地按照經驗,種下一株株小苗,都是耐旱的固沙植物。
若是以往,肯定不會這麼快,但這裡隻剩下最後一塊沙地,植被已經推進到這裡,若不是刻意留下,這裡早就被推平了。
甚至若是無人管理,可能再過幾年,這塊被植被包圍著的沙地,可能都會自然消亡。
到了第二天,天公作美,陰天,沒太陽,剛種下的那些小苗存活率會增加不少。
漢子完成了固沙和種植,從沙地裡走出來,站在一旁,忙了一晚上,他還是很亢奮,一點困意都沒有。
溫言靜靜地感應著,還是能感覺到,沙地之下,反抗的力量越來越弱,卻還是有一點力量,在頑強地反抗著。
溫言看向旁邊的漢子,他覺得這位才是最有話語權的人。
“還差一點,你知道可能還差點什麼嗎?”
“可能是缺一場雨吧,隻要稍稍下一次雨,那些植被存活的機會就會很大,會有一些雨水,被草方格裡的麥草吸收,種在裡麵的植物,存活的機會會高一些。”
“噢,明白了。”
溫言抬頭,看了看天空,今天是陰天,天空昏昏沉沉。
他拿出手機,讓黑盒調動氣象局的數據,本地降雨概率30%。
溫言沒管這些,隻要不是0%就行,他繼續查看氣象雲圖,察看風向風速,察看冷熱空氣流向,察看水汽走向等等一係列大大小小的數據和趨勢。
他看了一個小時,才緩緩地抬起頭,在手機上點了點,給黑盒發個消息。
以現在的情況,出現什麼微小的變化,能讓這裡下雨的概率暴增。
黑盒調動了極高的算力,計算了半晌,給溫言列出來七八種可能,並闡述其中的核心原理。
溫言充分理解了這些之後,閉上眼睛,舉起一根手指,指著天空。
若隻是想要一塊最多十幾米寬的地方落雨,隻要有雲,他隨時都可以。
但這次,他想要這個範圍稍稍大一點。
溫言舉起手,過去了幾分鐘,似乎什麼變化都沒有。
他的腦海中,回憶著雲圖和方向,以最小的力量,稍稍乾預一點點。
讓某個地方,冷熱空氣交彙的地點提前變化,牽一發而動全身,引動更多的變化。
這不單單隻是牽動雲層,而是從更加宏觀的角度上,去操作細微的地方。
溫言閉著眼睛,整個人都沉入到這種感應之中,他以前其實不太用司雨的特效,用也隻是小打小鬨。
但這次,他不想小打小鬨,因為彆人都儘全力了。
爛臉大僵抱著必死的信念,之前承受著內心的痛苦也不死,是不想蝗妖的力量自由,現在隻要能徹底抹除,他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真死了。
哪怕真死在這裡,他也覺得太值了。
那位漢子的全家三代,都在這裡治沙,他抱著必勝的意誌。
便是那些道士們,一天一夜過去了,輪班上陣,七十多歲的老道士,在這被熬老頭,也什麼都沒說,也在撐著儘全力。
那麼,他溫言憑什麼覺得差不多就夠了。
不夠,他要儘全力。
他要用一場覆蓋範圍足夠大的雨,以絕對的優勢,徹底湮滅那最後一點最頑強的反抗力量。
這一次不是耍戲法,落點雨,這是戰鬥。
溫言的意誌灌輸其中,溫言腦海中,那一卷殘破的畫卷倒映出來,隨著溫言輕輕撥動一些地方,連鎖反應出現。
頭頂上的雲層,開始慢慢變厚。
透過雲層落下的天光,逐漸暗淡。
漸漸的,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