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間,雨落豐州,秋風凜冽。
豐州府土黃色的城牆被雨水衝刷過後,顯露出原本的灰色磚體。
涓涓細流於街頭彙聚,最後潺潺東去。
此時,豐州府的東廂客房,季憂一覺睡到了辰時之後,睜開眼睛後望著漆紅的梁柱看了許久,隨後從床上起身。
八百裡急報傳遍豐州之後,他緊繃了一路的精神忽然鬆懈,隨後就感受到了無儘的疲憊。
此時一夜酣眠,也總算將狀態補了回來。
季憂起身穿上衣服,邁步走到門外。
賀章此時正在庭院之中,與曹勁鬆和裴如意站在一起,麵前是府中十二位小公子,也就是賀州牧的孫子。
大的應該有個十一二歲,小的才年僅五歲。
賀章有四個兒子,當初也是跟著仙莊修行了一段時日,但因為沒有太好的修行天賦,所以止步於了微照境,連凝華都難以觸及。
所以趁著天書院眾人在府上,他特地請來曹勁鬆和裴如意,為家中孫兒檢查根骨,所圖的就是他們賀家的未來。
季憂在連廊之中看了許久,不由地想起了匡書生。
太吾二年,離開玉陽縣之前,他也是懷揣了官至四品,瘋狂生育,將子嗣送入仙宗以求家族壯大的念頭。
“這兩個孩子根骨還不錯,可以培養一下,大一些那個也尚可,隻是年紀稍晚了些,未必能有所建樹。”
“原來如此……”
不過賀章倒是並未氣餒,反而是將府中幾位千金叫了過來,都是十六歲豆蔻華年,最大也不過十七八歲,在連廊之中一字排開。
曹勁鬆微怔:“貴府這些千金的年紀,似乎比剛才那位大公子還要大些,現在修行已晚了些。”
“修行自然不追求了,但給季公子做小的年紀還是正合適的。”
“?”
曹勁鬆恍然,心說原來是這般心思,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這青雲天下,無論修仙與不修仙,都是在靠著生育和結親來壯大門楣的,盛京中的郡主,雲州那位千金尚且如此,他們自然也不能免俗。
不過曹勁鬆還是砸了咂嘴:“他的未婚妻,很多的。”
賀章張張嘴:“大丈夫理應如此。”
“但他經常喜新厭舊,一個接一個的換。”
“?”
嗬,老曹的兜裡看樣是又闊了,有點急不可耐了……
季憂此時已經坐在了庭院的茶桌前,提起茶壺倒了杯茶,目光中匪氣十足。
而當茶水沏入茶杯聲響傳出之後,賀章聽到不禁轉身,朝著他躬身緩施一禮。
“公子,昨夜歇息的可好?”
“謝州牧大人招待,睡眠尚好。”
賀章隨後走來,壓低聲音道:“沒了莊主的五大仙莊隻剩下了一些下三境修士,他們昨日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撤離豐州。”
季憂端起的茶杯不禁懸在空中,眉宇瞬間一豎:“走?那我的靈寶呢?他們萬一把我的靈寶帶走了怎麼辦?”
曹勁鬆此時也跟了過來,嘴角忍不住一陣輕顫,心說也活該那些仙莊倒黴。
你說你編什麼不好,非得編個靈寶。
他這位此子非凡,平時連沒棗的樹都要打三杆子,現在你們自己編了個靈寶,不就等於羊入虎口麼。
“今日清晨,有一些仙莊將靈寶送來了……”
“?”
賀章伸手拍了兩下,便見府內數十位仆人抬著十幾隻大箱子走了上來,隨後將箱子擺在地上挨個掀開。
前幾個箱子裡裝的都是靈石、有數千之多,後麵則是一些品質不低的法器,各式各樣。
隨後被抬入府中的,還有用仙草靈苗所釀製靈酒,以及一些仙莊之中珍藏的丹丸。
這些仙莊往年在此搜刮的供奉,都被換成了可流通之物,隨後在其他州采買了這些東西。
而除了這些仙家之物外,隨之一起被送來的,還有無數的金銀珠寶。
季憂隻是看了一眼就能確定,這比他一輩子見過的財物加起來都多。
不過這其中確實沒有靈寶,但很明顯的是,這些就是靈寶。
豐州五大仙莊此刻群龍無首,莊內隻剩下些下三境,一心想著先行離開。
但還有一些仙莊心中不甘,即便知道今日豐州已不是昨日豐州,仍舊不願意就此放手。
在他們看來,九州之中的其他八州世家林立,甚至還有仙宗高高在上,他們根本無法生存。
但豐州的情況不同。
季憂建立世家,但歸根結底還是孤身一人,不像其他世家一般子嗣遍布,秘織成網。
即便是吃不到供奉,但總要比離開這裡好得多。
所以,此刻一定要有靈寶。
因為這“靈寶”若是一直都尋不到,這季憂便總有理由對他們動手。
裴如意此時看著些東西,忍不住開口:“沒想到師弟隻走了一年彎路,最終還是回到了正軌。”
季憂心說師姐果然懂我,隨後轉頭看向賀章:“今年的秋收是不是還沒結束?”
賀章點了點頭:“還要等一段時日。”
季憂忽然笑了:“其實那些想要留下來的仙莊都把我想的太壞了,我並沒說不讓他們吃供奉。”
曹勁鬆驀然抬頭:“?”
季憂眉峰微挑:“想吃供奉當然可以,但他們要跟我學劍,而且每日要練足八個時辰。”
“什麼劍?”
“聯合收割。”
曹勁鬆:“?”
季憂把手中的靈石丟回到箱子當中:“豐州麵積極大,但產糧極低,歸根結底是因為大家都活不下去,也有心無力,而豐州大地此後,不再養無用仙人。”
曹勁鬆驀然睜大眼睛,心說什麼練劍,這是要把那些修仙者都趕去下地割麥子啊!
這對那些仙莊來說哪是供奉,這根本就是窩囊費!
季憂伸手喚出長劍於手:“我這幾日劍道精進,有所領悟,又自創一招名為聯合開墾的劍招,這兩招都不難,下三境一樣能學,外來仙莊有福氣了。”
賀章聽後,牙齒一陣打顫。
當巨大的能量出現,想要推動社會發展,永遠都是讓生產力得到解放,而絕對不是讓某個人或某個世家獨大。
否則,這股能量就會形成惡性腫瘤,連帶起越來越多絕症。
不過對於季憂的安排,豐州府並未大肆宣揚,隻是小心翼翼地流傳著。
其實豐州這些外來仙莊的成員,並不如其他州郡的世家一般,全然是一個姓,有血緣的綁定而無比團結。
他們往往都是來自各個家族的遊兵散將,雖說都在一個仙莊,但卻各有各的心思。
麵對季憂開出的條件,有些莊主、長老級彆的人物自然是拉不下臉來,但有些境界不高,在山莊也沒什麼地位的下三境未必不會受此誘惑。
“跟季憂學劍道,可以吃到今年的供奉?”
“不錯,我聽豐州府的人的確是這麼說的,張平陽他們今日已經去過了。”
“還有這等好事?又能學劍,又能有供奉拿?”
“不止如此呢,據說還會給法器!”
“嗬嗬,什麼人間道,青天下,說起來倒是好聽的,不過是扯虎皮做大旗,這不,一簽下文書之後,他也開始要拿些好處來聚攏周邊的勢力了,想當年雲州、幽州、涼州,哪一個世家不是這麼起來的。”
“怪不得莊主說,留下來未必沒有機會……”
“季憂終歸是一個人,他心中也知道,即便是殺了五個仙莊的莊主,他也無法憑一己之力震住所有仙莊,彆人都是先禮後兵,他此番先兵後禮,倒也不失為上上之策。”
距離豐州府不遠的天元山莊,凝華境的幾位弟子正坐於一起議論紛紛。
其中一位三十多歲的凝華境,名叫龐越,他對於練劍可以吃供奉一事似乎躍躍欲試。
正在議論之際,有一道身影略顯疲憊地走來,推門進入到了天元山莊之中,正是他們先前談到過的張平陽。
龐越瞬間於石亭之中抬頭望來:“師弟,你去了豐州府?怎麼樣?”
張平陽嘴角微顫:“季憂的劍道,的確……強大無比。”
“原來傳授劍道是真的?”
“嗯。”
龐越張了張嘴巴:“那供奉一事呢?”
張平陽遲疑了半晌之後才開口:“季憂的確答應了,學得好就會給供奉,隻不過沒有以前那麼多而已。”
“給一些就不錯了,畢竟還學了人家的劍道,對我等修仙者而言,本事才是最重要的,這倒是要比之前好太多了。”
“是啊……”
龐越此時向下一撇,眼神被張平月手中的物件所吸引:“咦,師弟手中拿的何物?”
張平陽將手中的東西向身後稍了稍:“沒什麼,這是他們贈送的法器,圓月彎刀……”
“真贈送法器?看來傳聞果然不假,不過,這怎麼那麼像是農戶用的鐮刀呢?”
“額,天下武器都是差不多的形狀嘛,鐮刀,寶刀、鍘刀、彎刀,不都是有把有刃的麼,像一些倒也沒什麼。”
龐越忍不住點了點頭,覺得他說的倒是很有道理:“那季憂收門人,可有什麼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