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算留在季家做教習。
義子乾女能否修仙這件事,青雲仙規並沒有什麼明確的規定。
另外豐州這地方,地廣人稀,也沒有人真的會一直遵守青雲仙規,不然夜城山也就不會屍骸遍地。
她一年前在玉陽縣見過邱茹,知道經過季師弟漫長的靈氣溫養,這小姑娘在修行之路上一定會走的十分平順。
而其他一些孩子也暗中被季憂所溫養過,應該能有所建樹。
對於裴師姐的這個決定,季憂當然舉雙手歡迎,畢竟家中有人看著,他才能夠放心地去天書院熬老頭。
聽到季憂的講述,匡誠恍然大悟:“所以,這也是你請陳夫子過來的原因?”
“不錯,回玉陽縣的那幾日,我不是去聽過陳夫子幾堂授課?覺得他雖然有些迂腐,但忠孝仁義教的還是不錯的。”
季憂轉頭看去,就看到一位老頭正捋著長須,領著一批孩子在宅院之中閒庭信步。
這位就是陳夫子,應該有六旬了,身材清瘦,是個迂腐的老者。
季悍匪此生有許多的師父,如將他領入仙宗的曹勁鬆,如教他劍道的齊正陽。
但其實最開始的那個教他了解世界的,就是這個陳夫子。
此時的陳夫子正邁步從院中而來,仰頭指著牌匾:“季憂啊,你這門匾之上有個錯字,宅院的宅和山寨的寨雖然音似,但可不是一個字啊。”
“沒錯,就是這樣的,通假字。”
“?”
陳夫子看著牌匾上的“季寨”二字,琢磨半晌之後捋了捋長須:“嗬,有點意思。”
匡誠也看到了那個“通假字”,此時轉頭看向季憂:“這麼大的寨子,季兄可能還真的需要一個能鎮得住的壓寨夫人啊,不然後院難免會起火的。”
“鎮得住的,我對她有信心。”
正在此時,剛晴朗的一日天空忽然又有隱約雷鳴,似乎又要下雨。
於是眾人抬頭看向天上,隨後再低頭,就見陳夫子已經迅速地走到了連廊之下,靠在廊柱後麵準備躲雨。
不過有時候打雷未必有雨,陳夫子就又從連廊探出頭來,對著陰沉的天空凝視了許久。
季憂看向陳夫子:“膽子還像以前那麼小?”
匡誠點了點頭:“一向如此。”
隨後州牧府的管家便來了此地,說是州牧大人在府中設宴,邀請幾位再去豐州府做客,聊表心意。
於是眾人便從季寨離去,到了賀章的府中。
邱茹吃的停不下來,小小年紀,食欲旺盛的不行。
她極其喜愛雞腿,但還是每次都吃一個,然後淚眼朦朧地把剩下的那個留給少爺,但留下的時候嘴巴都要饞哭了,內心的掙紮展現的淋漓儘致。
曹勁鬆看著她忍不住開口:“看來邱茹也到了該啟靈的歲數了。”
裴如意聞聲開口:“等師弟與教習返回天書院,我會教她感受先天靈氣,助她啟靈。”
孩童食欲旺盛代表著生長發育的極速階段,身體也相對而言穩定了不少,這個階段,體內的先天靈氣最為活躍,身體也足夠承受外來靈氣的灌入,是最適合啟靈的。
在其他的世家當中,孩童也基本都是在這個年歲啟靈。
小丫頭從小跟著邱忠吃苦受罪,便連肉的味道也沒嘗過,但此刻的起步卻絲毫不輸給那些世家子弟了。
“可我不想修仙啊。”
“?”
邱茹眨著眼睛,看向姨姨伯伯們,用稚嫩地語氣開口:“修仙的都是壞人,我要跟少爺當土匪,到時候吃香的喝辣的。”
此時滿桌的人都忍不住轉頭看向認真乾飯的季憂,眼神顯得十分古怪。
季憂抬頭看他們,心說怎麼了?這是我打小教的好啊,看看這雄心壯誌,隨後便把雞腿給了邱茹:“吃,以後你就是豐州第一女悍匪。”
邱茹口水嘩嘩的,當悍匪的理想深刻地烙印在了心中。
晚宴結束之後,眾人離席散場,匡誠被季憂叫到了他目前所住的東廂。
他的房間並不整潔,但也不能說是亂,因為裡麵擺放的全都是一些文書與籍冊,散亂在床上,書案上,許多都是已經被翻動過的。
季憂挑了幾本,伸手遞到了書生的懷中。
“這是什麼?”
“豐州這些年來所有的官方文書,黃冊,以及仙莊入豐州擇地成莊的記載。”
匡誠微微一怔:“這是賀大人送來的?”
季憂點了點頭:“他說雖然我隻是在此建立世家,但還是要對稅奉、仙莊之事了解清楚一些才好,這樣即便我遠在天書院,也能心中有數。”
匡誠忍不住抬起頭,無奈輕笑:“如今的大夏官員,當真成為了為仙家服務的工具了。”
這些文獻資料在大夏律法之中是不可以向任何人公開的,除了州牧之外,也就隻有戶部及當今大夏皇帝可以查閱。
但這條明文規定,此時卻如同虛設。
匡誠伸手翻開手中的黃冊,細細觀之,隨後眉心慢慢皺緊。
所謂黃冊,就是征收稅款所依據的戶口登記,玉陽縣每年秋收之後所念叨的人頭數便是由此而來。
各州郡官員每隔五年,或是更換年號之時,都會對轄區內的人口進行統計核查。
所有被登記核查的人記錄在案,然後下放各州郡成為憑單,以稅率換算人均,每一個人頭數在仙宗、世家及仙莊的眼中,都是一份供奉。
而與黃冊所對應的,便是所謂的仙籍。
黃冊之上萬萬人辛苦勞作,養的便是仙籍之中高高在上的仙人,讓他們可以心無旁騖的修仙,隨後大笑一聲飛升而去。
“敢問季兄,這份黃冊是哪一年的?”
“是今年的。”
匡誠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今年曾改換年號,是要重新編造黃冊的。
然後他又拿起先前看過的那一本,重新翻看。
這是三年前,也就是太吾初年的那一份,翻看之下神色逐漸凝重。
因為根據黃冊上記載人口對比,僅僅是三年時間,豐州四百萬人便銳減了幾乎兩成。
而如果細看,會發現一些登記在冊的村落幾乎是一起沒了,便連半個人都沒有剩下,這還是在沒有天災的情況下所發生的。
季憂昨晚便翻看過這份黃冊,也覺得觸目驚心。
這半年以來,修仙者總在叨念什麼亂世將至,什麼人族氣運有異。
但對百姓而言,其實這世道一直都是亂世,甚至可以說是末世。
“我知你查過魏厲貪汙稅奉一案,想必也見過其他州的黃冊,我想知道,這是否正常?”
匡誠眉心微皺:“稅奉一案中,我查過中州的黃冊,百姓數量也是在銳減,這些年寒鐵關外戰火四起,世家人口越來越多,所以無論是賦稅還是供奉都越來越重,許是因為如此,才叫生民難活?”
季憂若有所思地沉默許久,隨後拿起另一份遞給他:“還有一件事,是我比較在意的。”
“什麼事?”
“豐州此地的仙莊數量也出乎了我的預料。”
匡城翻開看了一下,發現豐州此地一直都有修仙者擇地成莊,但數量上卻變化不大。
一直在增多,但總數未變,其實也就意味著數量的減少。
秋鬥之前,匡誠回過一次玉陽縣,當時便帶來一個消息,說是奉仙山莊搬走了,後來他們一道回豐州,途徑丹水郡的時候又聽說落月山莊搬走了。
可現在看來,奉仙山莊和落月山莊並不是個例。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那麼季憂想要在豐州建立世家這件事,或許還要更加困難一些。
“奉仙山莊搬走的時候,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但後來落月山莊也搬走了,我就覺得太過於巧合了,後來看到這些籍冊,我才發現並不止這兩家。”
匡誠思索半晌:“莫不是怕了季兄的威名,趁早搬離了?”
季憂聽後嘴角一顫:“我一年前還是個被退婚的可憐蟲啊老匡,你覺得這對嗎?”
“可我沒明白,季兄為何覺得這事有古怪?”
“因為有人曾對我說,當巧合太多的時候,這件事就不是巧合了。”
匡誠忍不住搖了搖頭,似乎也想不清楚。
他本就不是修仙者,就更加不了解修仙者的事情,更何況是仙莊。
相比較而言,他還是更關心豐州百姓的數量在減少這件事。
五年前豐州有一場大暴雪,百姓扒樹皮充饑還是填不飽肚子,於是不得已易子而食,那般場景到如今回想起來都讓他不寒而栗。
季憂與他的站位不同,經曆也不一樣,所思所想自然有所差異。
他無法窺見天機,隻覺得這世道真的是說不出奇怪。
百姓一直在死亡,修仙者也常成群消失。
如果把這方天下比成一個整體,那麼它此刻則是裂痕遍布,碎裂感十足,卻不知為何還好好的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