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顧熙自是不會看著大漢持續衰弱,眼看著劉誌沒有讓自己入朝的心思之後。
他隻能退而求其次,相繼思考出了幾個賑災方略。
顧熙在這方麵的造詣確實極深。
昔年賑災的經驗可不是吹出來的,那段時日他可是兼顧天下各地。
雖然如今流民不斷,但自是還比不上當初的九州大災。
劉誌雖然沒有讓顧熙入朝的心思,但是對於這些東西自是重視。
可又能如何呢?
賑濟流民不利的根本原因是大漢吏治發生了變化。
在當前的這種時代內,若是想完完整整的將朝廷製度施行於地方,那就必須要保證吏治上的清明。
賑濟流民的油水實在是太大了。
昔年顧熙賑災時便是緊緊盯著這一點不放,才能穩住局勢。
如今又豈能竟全功?
但這個問題並不是如今的顧熙能夠解決的了。
自他當年離朝的那一日起。
他的聲望便會持續降低,而隨著與他相連最深的一批大臣接連逝去。
再加上“聖眷”的轉移。
那就注定會造成當今的這種局麵。
當然,民間百姓對於這件事的反應確實是極為的大。
朝廷不用顧熙可謂是讓很多人都極為的失望。
對於四方的百姓們而言,所有人都相信,隻要顧熙出麵那他們就不會再過如今的這種日子了。
這可是他們父輩乃至於祖父輩傳下來的傳說啊。
他們怎麼可能會不相信?
可越是如此,劉誌的心意就堅定。
當然,他亦懂得絕不能逆天下人之心。
而恰巧就在此時,西南夷再次反叛的消息被送來了洛陽。
而劉誌這一次更是直接召見了顧熙。
北宮。
顧熙緩緩踱步而來,眼神如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太傅。”
還未等顧熙行禮,劉誌便急忙起身,快步走到顧熙身前,伸手將他扶起,“太傅年事已高,還讓您步行入宮,實乃朕之過錯。”
“傳朕旨意,日後太傅入宮,可乘車而行。”
顧熙麵無表情,並未回應劉誌的這番話,而是直截了當地問道:“陛下可是想讓老臣出戰西南夷?”
劉誌微微一怔,臉上隨即浮現出一抹笑容:“朕就知道,終究還是瞞不過太傅。”
“太傅。”
“朕記著您昔日於先景平帝時,曾伐過西南夷。”
“鮮卑南匈奴等蠻夷皆畏您如虎。”
“朕以為,這西南夷也定是如此。”
“不知太傅.”
他雖未把話說完,但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老臣願出征。”顧熙毫不猶豫,語氣堅定。
自始至終,他的表情都未曾有絲毫變化,似乎早就已經想到了這些。
“好啊!好啊!”劉誌連連點頭,臉上笑意更濃,“有太傅帶兵,朕心安矣。”
“朕定會於洛陽之內擺酒,等待太傅凱旋,屆時.”
話未說完,顧熙那蒼老卻沉穩的聲音便打斷了他。
“老臣隻希望自己死在戰場上。”
劉誌一愣,表情瞬間凝固。
顧熙朝著他拱手一禮,不再多言,轉身緩緩離去。
他又怎會看不出劉誌的心思?
權力,終究會改變一個人。
昔日的劉祜如此,如今的劉誌亦是如此。
望著顧熙漸行漸遠的背影,蘇康趕忙湊上前,忿忿不平地說道:“太傅豈能如此不尊陛下。”
“罷了,罷了。”劉誌此刻竟全無往日的怒氣,隻是深深歎了口氣,“太傅於社稷有功,不同於旁人。”
蘇康表情瞬變,趕忙低下頭:“老奴失言,請陛下責罰。”
劉誌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凝視著宮門,喃喃自語道:“若是太傅此次當真能死在戰場之上。”
“朕願賜金縷玉衣。”
“讓他的喪事不下於昔年的忠武侯。”
他的眼神極為複雜,落寞與期待交織其中。
蘇康聽聞,身體不禁一顫。
金縷玉衣在大漢可是唯有皇帝才能使用的啊!
但想著顧熙的功勞。
他卻又無話可說。
——延熹十四年,四月。
已經七十六歲高齡的顧熙,再出洛陽。
消息如疾風般迅速傳遍天下各地。
劉誌此舉,的確成功轉移了四方流民的矛盾。
其實這個時代的百姓還是很簡單的。
隻要給他們留下一絲希望,他們便能夠堅持下去。
最關鍵的是,對於這些流民而言。
他們不會去擔心顧熙到底會不會死在戰場之上。
人都是隻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
在他們心中,顧熙就是上天派下來的神仙。
如今還沒有幫他們解決掉生死難題,那顧熙便一定不會離世。
在這樣的情形下,儘管四方流民日益增多,卻並未出現大亂。
雖說朝廷中的宦官愈發膽大妄為。
但他們也並非毫無頭腦,懂得給百姓留一線生機,不至於將流民逼至絕境。
可這四方的流民對於顧熙而言,意義就不同了。
他可是從大漢最巔峰時期走到今天的。
見證過曾經的輝煌,才明白如今的衰敗。
最關鍵的是——
他再次統兵的消息傳的要比他趕路快的多。
這一路上,總是有特意為此而來的難民,於四麵八方朝著顧熙的馬車跪拜。
甚至有大膽者更是能於四方大喊。
“太傅,您救救我們吧。”
“顧公救救我們吧,我們全家要活不下去了。”
“仙人.我的兒子死了,我不能再沒有孫子了,他是我們家的獨苗了,您救救我們吧。”
“仙人.我們家對稷神的祭祀從未停過,仙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
聲聲哀嚎聲從大漢四地響過。
顧熙整個人愈發沉默寡言。
自此之後,他每每路過一地便會多做停留,以威懾此地官員大族。
這確實是起了一定的作用。
但很顯然這治不了根本。
以當今的局勢,朝廷的中軍自然是不可能再被動用了。
顧熙唯有調州郡之兵來打這一仗。
不過顧熙的威名,甚至就連對外族都還有用,又何況於西南夷?
邛都。
顧熙這一次甚至都並沒有直接率軍而動。
他隻是派人前去送消息。
想請當代哀牢王、邛都王、滇王這幾個部落首領前來相聚。
若是換做其他人的話,此事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這可是顧熙!
如今的他於蠻夷部族之內的傳說極多。
這些個部落之中都說他有“操控人心之能。”
無論是什麼樣的人,都會被他看穿心中所思,並且加以利用。
這都是一代代人傳下來的傳說。
無人不信。
就在這種情況之下,這三個部落首領竟然真的來了。
在見到顧熙之時。
三人雖然看上去凶神惡煞,但眼神之中卻都是露出了一絲絲的畏懼。
“太傅,您都這般年紀了,為何還要外出統兵?”
當代邛都王一臉不解,臉上甚至流露出一絲絕望之色。
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怎麼還不死?”
但是他有些害怕。
顧熙如今的氣勢確實是有些駭人。
雖滿頭白發,臉上皺紋密布,但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再加上那些流傳的傳聞,由不得他們不畏懼。
其餘二王也是立刻點了點頭,表情都是極為複雜。
顧熙並未直接回應,隻是指了指四周的席子,淡淡地說道:“坐。”
三人愣了一下,本能相互對視。
再怎麼樣他們都是部落首領。
既來都來了,又豈會連坐都不敢?
對於他們三人而言。
顧熙就根本不可能使用這種手段就殺了他們,不然的話會引起更大的反叛之心。
三人紛紛落座。
顧熙看著他們,微微一笑,終於是回答起了他們的疑問:“若非你們反叛,我又何須統兵?”
“說說吧,你們為何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