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濱邊涼子的奶奶濱邊理恵聊過很多。
清楚的知道這對相依為命的祖孫有多不容易。
更明白自己講出這些話,對那邊的濱邊涼子打擊會有多大。
但正因如此,她才必須要講。
世界上隻有一種病,叫窮病。
她無能為力。
“……”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足足半分鐘後,濱邊涼子才有了反應。
“森川醫生,我能問問您,如果是去更好的醫院的話,手術費用是多少嗎?就,大概的話?”
濱邊涼子的語調裡多出了幾分小心翼翼,和分外明顯的局促。
“算上術後的恢複費用,可能會接近三百萬日元。”
森川裕理如實的給出了回答。
“那你們這呢?”
“兩百四十萬日元上下。”
“好的,情況我知道了,辛苦您通知我了,我這邊還有點事情,就先掛電話了。”
“好的。”
掛斷電話,濱邊涼子閉上了眼睛,無力的窒息感猶如潮水一般裹住了她。
白光微冷,她莫名的覺得有些冷。
時至五點,肆意下著的暴雨愈發有了傾盆而下的跡象。
換上了一身私服的濱邊涼子撐開傘,提著店長塞給她的兩份打折便當走進了雨裡。
她現在身上滿打滿算也就一百八十萬日元。
距離三百萬日元,還差了整整一百二十萬。
就算退一步,距離二百四十萬日元,那也還差了六十萬。
這筆錢,她根本不知道去哪兒湊。
啪嗒啪嗒。
雨聲越來越大,天上的雨像是要徹底傾倒下來一般,城市在這一刻似乎被大雨徹底淹沒。
嘩啦。
忽的,一輛白色的轎車從她身旁疾馳而過。
輪胎碾過的積水,濺起了道道水花,打濕了她的鞋子、褲腿。
冰冷的雨水幾乎是頃刻間就浸濕了她的肌膚。
濱邊涼子邁開步子的動作遲滯了片刻,但很快的,她又邁開了步子。
沒關係的,涼子。
隻要堅持,就一定能看見希望的。
心裡這麼想著,她卻莫名的覺得自己有些麻木了,精神上的重壓也越來越壓的她喘不過氣。
她打工的便利店距離雅樂居的直線距離是2.1KM。
在奶奶沒有查出疾病前,她總覺得步行回家的路很短,過神來時就到了。
可今天,她卻覺得這條路好漫長。
長的看不到儘頭。
入目的是視線穿不透的雨幕,道路上也隻有她自己一個人。
雨,好冷。
腦海裡一個又一個的負麵想法隨之冒了出來。
如果我再聽話一點的話,媽媽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了呢?
如果我再懂事一點,奶奶是不是就不會生病了呢?
如果我再節約一點,手術費是不是就能湊夠了呢?
……
我好像,一直都不太懂事,一直都沒能完成她們的期待。
濱邊涼子咬緊了薄唇,直至滲出血來。
她的耳畔仿佛又響起了醫生的聲音,堪比天文數字的手術費就像是一柄無形的重錘,發了狠的敲在了她的心房上,劇烈的疼痛感和窒息感讓她一度眩暈。
嘭!
忽然,她的腳下一滑。
天旋地轉間,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等到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膝蓋處傳來的刺痛感已經席卷了大腦皮層。
涼子,要堅強!
她抿了抿嘴,側過頭,看了一眼絆倒了自己的東西。
——那是一處被雨水浸濕後滑溜溜的地麵。
呼。
她深吸了口氣,強忍住了心底翻湧著的負麵情緒,撐起身,找起了雨傘和便當。
雨傘因為她滑倒的動作被她壓在了身下,壞了一半,手中擰著的打折便當被甩飛了出去。
一盒撒了大半,另外一盒被排水道口的泥水徹底浸濕。
冰冷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衣服,淋濕了她的臉頰。
她已經分不清楚,冷的是雨水,還是她的淚水了。
涼子,要堅強!
她咬了咬牙,強忍著疼痛,一瘸一拐的站起身來。
她淋著雨,撐起身下被壓壞了一半的傘,跟著挪動腳步,把撒掉大半的打折便當裝進塑料口袋,抬起眉,倔強的邁開了步子。
沒關係的,家快到了!
她這樣安慰著自己。
七百米的距離在這一刻是那麼的漫長。
十五分鐘過後,她回到了雅樂居的大門前。
倚靠著熟悉的木質扶手,踏上樓梯,濱邊涼子的心情終於平和了一些。
踏踏踏。
濕透的鞋子在木質的樓梯上留下了清晰的腳印。
不太靈敏的二樓走廊燈亮起,她來到了自己的家門前。
不自覺地,她的身體莫名的顫抖了起來。
“沒關係的,涼子,家到了!”
她低聲寬慰著自己,伸出手,摸向了自己那被打濕的口袋。
左邊的包包裡隻有手機,右邊的包包裡……空空如也。
“我記得我就是放在右邊的口袋裡的啊……”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她使勁摸了摸右邊的包包,又摸了摸上衣的左右口袋。
裡頭空落落的感覺一下子就擊穿了她。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這一刻好像被人捏住了。
“我明明記得,我就是放在右邊的口袋裡的啊……”
她低聲重複了一遍,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幾分鼻音。
她好像,把回家的鑰匙弄丟了。
走廊的燈光忽的黯下。
哢嚓。
她心裡繃著的那根弦好像也跟著斷掉了。
“涼子,要……”
洶湧的情緒決堤而出,沒能讓她再把那句寬慰自己的話講出口。
她像是丟了魂魄似得,身體搖晃間,她坐倒在了地上。
轟隆!
雨水漫天而下,冰冷的雨液打在了她那被浸濕的衣服上。
寒意彌漫間,她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她突然覺得好冷。
為什麼,生活要這樣對我呢。
濱邊涼子把頭埋進了雙腿間,雙臂止不住的微微顫動,低聲嗚咽了起來。
媽媽。
她抽噎著。
涼子,好想你。
一個人,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