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對方懷疑,李龍心裡一點也不著急,主要是不知道怎麼安慰楊大姐和韓芳。
他有點後悔同意把韓芳帶過來了,韓芳還小,眼下可能還不知道不理解吧。
他扭頭看向韓芳,發現韓芳的主要注意力還在楊大姐那裡。
早熟的孩子,真的也是一種悲哀吧。
扭頭,看著那邊徐科長和鄭副科長兩個人皺著眉頭看著信。鄭副科長還從自己隨身帶的筆記本裡拿出兩封信來,比對著。
李龍心頭升起了一股子怒火。
對方懷疑這邊家屬的真假無可厚非,但當著楊大姐的麵,真的有點過份了吧?
走過去對兩個科長低聲說:
“咱們比對著能不能換個地方?你們懷疑,這正常,我理解,但楊大姐——你們就沒想過,你們比對過後,確定楊大姐真是韓斌的妻子,呆會兒,你們怎麼麵對未亡人?”
鄭副科長有些尷尬,他知道眼前的這位是開吉普車過來的,而且是北庭州供銷聯社的職工。能開著吉普車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人家說的也沒毛病。
徐科長說道:
“對對對,鄭副科長,你先過去看信,我陪著家屬和這位……李同誌。”
李龍的火這才壓下來。那邊楊大姐的哭聲小了點兒,大約心情平複了一下。
徐科長看和楊大姐也不好交流,便小聲問李龍:
“李同誌,你和她們……”
“楊大姐去年……應該是前年來找韓斌,至於為什麼來找,我想你們應該知道一些底子。
韓斌家裡的母親偏疼小兒子,楊大姐又生了個女孩,老家那邊重男輕女,楊大姐沒辦法就來找丈夫。
結果在火車站丟了行李,又沒記清地址,你們這六師的紅旗農場和我們瑪縣的紅旗公社比較像,結果找到了那邊……”
李龍簡單把楊大姐的事情說了一遍。反正信都給他們拿過去了,裡麵的內容對方肯定要看的,說是家醜吧,眼下都是要證明身份了,還管什麼家醜?
這時候不像後世,一個電話就能查清楚。雖然農場有電話,但和四小隊的一樣,磁石電話,搖的那種,得一層層往上要。紅旗農場的電話要到瑪縣去,中間就得通過兵團司令部。
這也是楊大姐遲遲沒辦法拿到丈夫具體工作地址的原因。
“……孩子病了,楊大姐沒辦法,就先在瑪縣呆著,我和我妻子就幫著楊大姐找了個院子。那信裡你們也看了,楊大姐問婆婆那邊要地址,婆婆就隻讓他寄錢。最後沒辦法找到了村支書,結果村支書給了你們的地址。
村支書的信裡也說了,幾個月前這邊給家裡寄了東西,寄了錢,具體的情況他也不知道……”
徐科長已經大半相信了李龍的話,以及相信楊大姐就是韓斌的妻子,他歎了口氣說道:
“這事,比較難辦……”
“難辦啥?”李龍不客氣的說道,“我們過來是找人的,又不是要待遇?你們已經給家裡給了錢,總不能給兩份。我也和你明說,我當楊大姐當姐的,我們不缺錢,就是過來找人……”
這話說的硬氣,反倒把徐科長說的一臉的尷尬:
“不不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真確認是韓斌烈士的家屬,我們這邊肯定是有所表示的……”
“我不要什麼表示!”楊大姐已經不哭了,聽到了兩個人的談話,抬起頭來,抹了一把淚,紅著眼睛說道:
“我就想看看小芳她爹埋哪了,我去給他燒個紙……”
這話說的,徐科長都快鑽地下去了,他也是在埋怨保衛科的人。剛才領李龍他們進來的就是保衛科的,一貫懷疑人懷疑習慣了。
腳步聲傳了過來,李龍和徐科長看著鄭副科長進來,齊齊望著他。
鄭副科長也是一臉的不好意思,低聲對徐科長說道:
“筆跡是一樣的,我們在文件盒裡找到了韓斌同誌留下來的一張照片,確定……”他看了看楊大姐和韓芳,接著說道,“確定這位,就是韓斌同誌的妻子……”
他拿著那張照片給徐科長看。
徐科長看了一眼,又看了楊大姐一眼,重重的點點頭。
“那這張照片,能不能留給楊大姐?”李龍突然說道,“楊大姐最需要這張照片了!”
徐科長扭頭看了看鄭副科長,然後又看了看楊大姐,然後把照片放在了楊大姐的麵前。
楊大姐看著照片裡,自己坐著抱著不到三歲的小芳,丈夫站在自己的身後,英挺的身姿,頓時又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一場誤會……”徐科長說道:“場長去師部開會了,這事……我來說吧,楊……”
“楊秀蘭。”鄭副科長小聲說道。
“楊秀蘭同誌,”徐科長鄭重的說道:
“請原諒我們的慎重。畢竟這件事情……我們也不知道情況會這麼複雜。
不過韓斌同誌作為我們單位的優秀職工,為單位付出了心血和汗水,最後為了搶救群眾而獻出了生命,我們作為單位理應負責家屬的生活,以及你的合理要求。你看……”
“我想去看看,小芳他爹埋哪裡了……”
“好,你先休息一下,這也到下午了,咱們明天一早去好好?我把場部招待所收拾出來……”徐科長說道。
“不,我現在就要去……”楊大姐很固執,很堅持。
“那……好,我現在就去找車。”
“不用了,我開著車呢,徐科長,你找人帶路吧?”
“不用,我自己帶。”徐科長很乾脆,“那就走吧。”出了門,李龍問道:“哪裡有門市部?”
“乾嘛?”徐科長問道。
“買點黃紙。”
徐科長一拍自己的腦袋,自己的這個腦子啊!
雖然眼下相信科學,信仰馬列,但沒說不讓燒紙。
他急忙讓跟著出來的那個人去門市部裡買了幾刀紙。
眼下快到過年,門市部還真有黃紙,平時想買還真買不到。
帶了紙,李龍去把副駕駛位置上的包放到後備箱,讓徐科長坐副駕駛位上,等楊大姐和韓芳兩個上了車之後,開著就去了公墓。
農場本身不大,公墓也就比較小。
“這裡安葬的都是曆年來在農場去世的職工和家屬。”徐科長說道,“來,韓斌烈士的墓在這裡。”
韓斌的墓修的很不錯,還立了一個碑。墓前有清理過的痕跡,顯然這段時間有人在關注著這裡。
“韓斌在運輸公司人緣不錯,這都到臘月了,時不時有人會過來祭奠。”徐科長低聲說道。
楊大姐帶著韓芳來到墓前,她緩緩坐了下來。
“小芳,跪下,磕頭,這裡麵,埋的是你爹……”
韓芳並不見特彆的悲傷,她隻是擔心她娘。
對她爹印象並不是十分深,所以感情也不是那麼深。
楊大姐讓她乾什麼她就乾什麼,乖乖的磕了三個頭後,楊大姐急忙扶著她坐好,給她把頭上的雪泥給擦掉。
李龍蹲下把黃紙展開,用手在一刀紙上不停的轉著圈,直到把一刀紙轉成圓形的花,然後放在了碑前,再把打火機交給了楊大姐。
楊大姐顫抖的手拿著打火機,打了幾下點著了黃紙。
剛才還沒風的,這會兒一股子風一下子把燃著的黃紙吹了起來,吹向了墳堆。
“小芳她爹,俺娘倆過來看你了……”楊大姐帶著哭腔,一點也不怕那火,她繼續把黃紙往火堆裡加,“你看一眼吧……俺來晚了啊……”
李龍心頭也是酸楚。是啊,如果按正常來說,楊大姐和韓芳要沒丟了行李,直接就能找到韓斌,可能也就不會出這檔子事情了。
當然,一切都是如果。
李龍也抽了兩張黃紙放進火堆裡,嘴裡喃喃說道:
“韓斌大哥,陰差陽錯,你和家人天人永隔。不過楊大姐和韓芳以後會好好的,你放心吧……”
兩張黃紙在火堆裡落下去,然後被熱風卷起,在空中燃燒起來,一直燒完。紙灰在墳頭盤旋著,最後緩緩落了下來。
李龍退後到墓地外麵,這裡留給了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