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接近窒息時,那些因犯下吞噬同類重罪而汲取的月狂詛咒在他的耳邊嘶鳴,尖利的聲音重疊回蕩,無法停止。本該溺死他的水流反而成了撫慰他精神的存在,它們按摩他的周身,讓他在扭曲的安寧中得以入睡。
然後是枯竭的精氣——那些還沒有愈合的傷口正是他現在急需要食物的原因。????在他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裡,一些水生的魚類、蟲豸聚集在他身邊,不知疲倦地攻擊他,反過來將強大的他當做食糧,經過了泡水軟化,以及無數口器的咀嚼,他的許多血肉被分食,血液隨水流散開,引來更多獵食者吞噬他的身體,造成了大量的精氣損失。
除此之外,河裡的汙水通過數不清的傷口進入他的身體,讓他渾身都感到火燒似的痛苦,僅僅是站起來,走到這個屋子裡就耗費了他剩下的絕大多數體力。
現在,他認為自己必須儘快養好傷,還要囤積更多的精氣。
否則
否則什麼呢?
他感到有一個逼迫自己這麼想的理由,那讓他感到危機緊迫,但他想不起來這個理由的具體內容了,也許正是因為食物不夠,所以他才感到思維如此遲鈍。
“先生。”
約瑟回來了,他抱著一捆還在滴水的水藻遞給正緩緩坐起來的克雷頓。
男人抓了一把水藻塞進嘴裡,屏息凝神地感受了幾秒,隨後就意識到這根本就是最劣質的食物,它能夠提供的精氣微乎其微。
“我要肉。”
“我們沒有肉。”男孩說。
“那就去找肉。”男人看著約瑟的眼睛下令:“隨便什麼動物的肉,魚也好,蟲子也好,把它給我帶過來。”
奇異的光芒在黃褐色狼眼中閃爍著,他的聲音也帶著一種古怪的韻律。
邪眼——克雷頓·貝略曾試圖掌握但始終不得要領的本事此刻卻如臂使指,而加上權能的力量,一個孱弱的孩童根本無法抵禦他的思想和意誌,隻能任他差遣。
約瑟又出門了。
克雷頓沒有理會屋裡剩餘的人,他低頭吃著帶水的水藻。即使它能提供的精氣再少,此刻也是他需要的東西。
而當他攝取更多的精氣,更多的記憶也隨之湧現。
他回想起自己的過去,回想起之前令自己受傷的原因,但一切都讓他感到陌生和古怪。
“太奇怪了,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他捫心自問,自己從最開始來到魏奧底的理由就莫名其妙。
他為什麼要為了彆人做事?那為什麼非要對幫工的死刨根問底?為什麼要讓朱利爾斯單獨離開?為什麼不能直接投靠黑爪氏族?為什麼不背叛薩沙市長老會?為什麼要把人情看得很重要?為什麼要認彆人的女兒做自己的女兒?
難道他是一個不可理喻的高尚的人?
克雷頓·貝略努力回憶著,而無論是朋友還是親人,此刻在他的心底都隻是一尊尊沒麵目的石像,他們似乎比其他人更有點分量,但比起眼前的這攤沒吃完的水藻,他們的價值也變得不值一提。
這就讓他感到更古怪。
他就好像一個從出生開始就生活在迷宮中的人終於走出來,看到一片無比廣闊的天地,過去的一切生活方式都失去意義,不知接下來何去何從。
儘管身體感受到燒灼似的痛苦,但痛苦也因為他此刻精神上的空前自由而變得不真切。
而當他思考的越多,越發現自己過去執著的愚蠢。
那些能讓過去的他感到高興的事,此刻都沒法在他的心底翻起一點波瀾。
也許換個方式對待這個世界,他可以更輕鬆地生存和享樂。
“留一點.”
細如蚊呐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打斷了克雷頓的思考和咀嚼,他看向說話的女孩子,那個年齡很小的孩子立刻閉嘴不說了,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她的詞彙量隻能支持她說這麼多。
克雷頓驚奇地看著她,他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眼前的這種生物,黃褐色的眼睛越睜越大,黑色瞳孔幾乎擴張至鞏膜的邊界,讓他看起來格外天真。
他的眼神讓屋裡的所有孩子都感到寒意和不安。
“啊,我真蠢,這裡明明都是肉,還去彆的地方找什麼呢?”
它終於找到了可以高興的事。
狼人丟掉手裡的東西,費力地匍匐在地上,它伸出右前爪扣在地上,將自己的身體拖向最近的孩子,眼裡流露出興奮的光——它已經迫不及待品嘗血肉的滋味。
然而無論它扣進地裡的右爪怎樣用力,也沒法靠近那個孩子一分一毫。
一隻手攔住了它。
那是克雷頓·貝略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