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到底是自撫州州學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殺上京城的,自然不可能真是個傻子,竭力想了想,當即回道:“建隆年間重定的,藏於書閣二樓丁字房,雲……不,雨字架,對,雨字架四層……”
聽到他回複,那人到底點了頭。
程子堅得他點頭,莫名竟有一種被先生肯定的感覺,鬆了一口大氣,莫名又有些高興。
“我不擅文字,你若願意,倒是可以給你看看筆仗。”那人轉頭看了看漏刻,道,“還有半個時辰敲鐘。”
他一指前方一處空桌,道:“那處有紙筆,且去寫一篇策問小論來,至於題目……”
麵前就有紙,這人低下頭提筆沾墨,隨手寫了一個題目,遞給程子堅,才又道:“這個題——也不用寫長,擬了開頭、結尾,再把框架搭好就行,以時為計,等我……”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打開桌上一個帶蓋的碗,道:“等我吃完早飯,就來驗看。”
此人行事、語氣、分派,實在過分強勢,沒有給程子堅一點選擇的餘地。
然而更神奇的是,程子堅這樣敏感羞訥的人,竟全無半點不舒服的感覺,隻有躊躇滿懷的感激,一心想要好好表現,千萬不要叫他失望。
公考在即,大家不是忙於自己查缺補漏,就是像蔡秀那般,努力在各種文會中尋找機會。
誰的時間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幫人指點文章從不是省心省力的事。
捫心自問,此刻叫程子堅給人指點,若非極為親近,他心裡也是要搖搖擺擺,不甚願意的。
程子堅接過題目,並沒有半點遲疑,道了謝,就要上前,隻路過時候,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偷偷看了那碗一眼。
卻見那人打開的碗蓋中不是什麼彆的吃食,竟隻一碗像米飯一般的粥。
初春之際,早晚寒冷,那粥本來就非常稠,久放不吃,此時已經凝結成了固狀。
程子堅一下子就想起了斷齏畫粥的故事。
他不禁打量了對方一眼,卻是愣了一下。
好俊朗相貌!
隻是那雙眉如劍,雙目如漆,眉眼生得實在過分鋒利,叫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
他一身尋常襴衫,以程子堅眼力,辨彆不出料子貴賤,卻覺得那衣服漿洗得十分乾淨,穿在其身上,清清爽爽的,又平整,又合身,就是比平常人穿的要好看許多。
布衣自然是比不上錦袍的。
但不知為何,程子堅總覺得這人要比方才錦袍加身,麵如敷粉的蔡秀要更有氣度。
——如此人物,竟和希文先生一樣,家貧到要喝冷粥的境地嗎?
自己一個外舍生,靠著太學每月補貼,都還能吃的起飯,他能與蔡秀同齋而學,又這般才華,必定是內舍生,不當如此啊!
雖不知緣故,程子堅還是再看不下去,把桌上那食盒挪了過來,道:“兄台是吃不慣羊肉麼?這裡也有綠豆蓉糯米飯,還有黃饃饃……”
對方也不用佐菜,拿了筷子正要吃粥,抬頭看向程子堅,見他盯著自己碗,又絮絮叨叨,便回道:“我從不好口腹之欲,飲食不過拿來充饑,隻圖方便,並不在意其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