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劍尚未擦完,他忽然將身子一挺、姿勢變成個半蹲、持劍的手肘向後,看向雨幕的黑暗中——
“朋友,朋友,能不能進來避個雨?”李無相聽見黑暗中的另外一個聲音,很是狼狽倉皇,“這雨太大了,我雨披壞了,借貴寶地一角,躲一下就行!”
這劍客皺眉往外看了一會兒,臉上的神情有些猶豫。李無相以為他會拒絕,卻聽著他說:“行啊,進來吧。雨大地上滑,朋友你慢點過來。”
“是,是,你是個好心人。”雨幕中的人慢慢地走近了,看著稍微老相些,約四十來歲。但不是跟劍客一樣做短打扮,而穿了件道袍,全貼在身上了。他躬著身子攤著手,手裡也握著一柄連鞘的劍,等走到雨棚外麵的時候,先稍一用力將這劍插進雨棚邊緣的避水處,這才橫著挪開兩步,走到雨棚的另一邊蹲下了。
劍客也將手裡的劍重新橫到膝頭,微微側了側身,又擦了一遍劍刃,將手裡的帕子慢慢塞進袖口去了。
進來的道士裝扮抹了把臉上的水,又把頭上的道髻給解了、擰了擰水,看看地上的瓦罐,又看看白嘴毛驢:“你這家當真齊全,唉,我的東西昨天過河全陷了,就剩我這麼個人。朋友怎麼稱呼啊?”
劍客點頭笑了一下:“叫我老郭吧。”
“好,好,你這身打扮一看就是個劍俠。”
“不敢不敢,劍客罷了。朋友你呢?”
“就叫我老鄧吧,你也彆笑話,出家人沒名沒姓的。”
兩人又彼此笑了笑,就不再說話了。等稍過一會兒,老鄧重新將發髻紮好了,長出了口氣,搓搓胳膊:“這都要入夏了,天倒是冷了,唉。”
他邊說邊往四周看了看,但地上都是些被浸濕的草木,就又往牆上摸了摸——這牆從前是用稻草混著黃土築起來的,他慢慢從牆麵上扣著乾稻草、攢了一把,又在手裡把上麵的土灰抖落乾淨了,作勢往罐子裡丟,看見老郭並不反對,就直接投進去了,騰起一股小小的火焰。
老郭也把手裡的劍入鞘,靠牆放在身邊,又把火罐往老鄧那邊挪了挪。想了想,從驢背的皮囊裡取出一張乾餅,自己吃了幾口,又撕下一小塊半蹲著遞過去:“老哥填填肚子?”
老鄧看著受寵若驚,趕緊說:“破費破費,好、好。”
他雙手接了過去,托著這一小塊餅稍稍低了低頭表示感謝。
就在這麼一瞬間,李無相看見老郭的手指一彈,一個小小的紙人貼在了老鄧**後肩上。
兩人重新拉開了些距離。老郭慢慢嚼著餅子,老鄧則把餅子拿著,又深深吸了口氣,一皺眉:“我怎聞著這附近有股怪味兒呢?”
老郭也吸了吸鼻子:“什麼味兒?”
老鄧說:“你再聞聞,是不是豺狼虎豹之……之……”
他話沒說完,身子猛地一顫,手裡的餅掉在地上了。他臉上變得木僵木僵,蹲在那裡,四肢微微一扭曲,李無相發現,他的姿勢變得跟劍客老郭一模一樣了。
這時老郭也將手裡的大半張乾餅子一丟,整個人一下子子撲倒在地。他這麼一動作,老鄧也立即扭曲著身體,像他一樣倒在地上,將背後的小人完全露出來了——
他背上那紙人像是活了,正在緩緩舞動四肢,模仿老郭的動作,似乎將這老鄧完全控製住了。老郭這才哼了一聲,喝道:“停著!”
小紙人立即不動,那老鄧也倒在地上,除了眼珠子能轉、嘴巴能張,一動也不動不了了。
老郭一把抽出長劍,躬著身子跨過去,抬手就要捅這老鄧的脖子。
老鄧忙喊:“慢著,咱們無怨無仇——”
老郭冷哼一聲:“你沒彆的心思會故意往我的棚子裡擠?你去幽冥跟……跟……”
他的劍尖離老鄧的脖子隻差一寸,卻怎麼也刺不下去了——先是手指痙攣,然後四肢抽出,劍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人噗通一聲摔倒在地,跟老鄧來了個臉對臉。
老鄧這才含混不清地呸了一聲:“叫你聞,叫你聞,聞了個好!你聞聞那罐子裡香不香?我的五迷丹香不香?嗯?”
老郭也呸了一口嘴裡的泥,口齒含混不清:“呸,我這攝魂符不收,你就陪我躺著吧,等一會兒我藥勁兒過去,我宰了你!恩將仇報的狗東西!”
兩人對罵起來,李無相看著也覺得有趣了——曾劍秋說的真沒錯,行走在這世道上,處處都得提防。兩人看著並不認識,但雨夜裡瞧見了,立即就開始下手暗算。
老鄧所謂的“五迷丹”,該是剛才往瓦罐裡添稻草的時候投進去的,老郭的“攝魂符”,則是遞吃食的時候拍上去的。但又像是曾劍秋所說的,弄不清楚對方都有什麼手段,兩人都彼此著了道,就是不知道是老郭的藥性先消了,還是路邊的野獸先來了。
他重新走回到椅子上坐下,打算等這兩人都暈過去了,自己再跳出來全捉了,問問附近的事。
剛坐穩了,就聽見老鄧又罵了一句——
“我告訴你,我是應了許仙人的邀約往然山找寶貝去的,你耽誤了我……他的事你要倒大黴了!許仙人你知道嗎!他說誰找到他就讓誰做然山宗主!”
老郭一愣,立即說:“你也是?!”
老鄧也愣:“什麼意思……你也是?!”
李無相慢慢把後背靠在了椅子上。
許仙人,什麼玩意?口氣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