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佩心歎息一聲,走出門去。
程勝非就走到丹爐邊坐下了。爐旁邊有一個小木櫃,裡麵存著些常用的器具,櫃上擺了茶點。她就從櫃中取了一遝黃表紙,又吃了幾塊點心、喝些在爐邊溫著的茶水,將黃表紙拿在手裡、一張張地向爐中投去。
她邊投邊盯著那麵銅鏡,見它躺在火中、一動不動,就慢慢流下眼淚。但又趕緊往門外望了一眼,自己擦掉了。
如此,等燒完了十幾張之後,才又向門外看了一眼,立即將那半遝紙拍在櫃上。
現在師父真的走了。
她馬上從小櫃子裡取出符筆、朱砂、香燭,提筆開始在黃表紙上書寫。
師父所說的道理,她自然都是懂的。可那些道理,她從來就沒覺得對!
至於李無相……“沒有他,李無相不會進入鏡中”——既然如此,他是人是妖又有什麼分彆?這樣的人,絕不會真去奪寶殺人!
“然山宗主李無相之位”這幾個字一寫完,她就將香燭燃起插在爐中。又把舌尖咬破,一滴血噴在紙上,另一滴血噴到銅鏡上,口中默念引魂咒,又調息入定、放空神智。
隻過了一小會兒,她忽然聽到耳畔傳來一個聲音——“嗯?”
好像略有些疑惑、略有些意外,並沒有驚慌憤怒,但的確是李無相的聲音。
程勝非的腦子空了一空——她從未用過引魂咒來招引魂魄,這時一試竟然就見效了,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了。
那邊的聲音就沒有再說話,她知道他在等待著——因為耳畔還能聽到細細碎碎的低語和仿若風聲的哀嚎……銅鏡裡是這樣的嗎?
“李宗主……你……死了嗎?”
那個聲音又傳來了,就跟他平日裡說話時一樣平靜柔和:“程姑娘你希望我死了還是沒有呢?”
剛才流的幾滴眼淚都是給師父看的,這時候聽了他這話,程勝非的眼淚一下子又流出來了:“對不住,真的對不住……我師父請到了然山從前的那個趙宗主,我之後才知道,我師父……我師父……她肯定是被趙宗主騙了,李無相,到底怎麼回事啊?你肯定不會是妖魔的!”
“是趙傀,對吧?”她聽到李無相歎息一聲,“我和他,就說來話長了。程姑娘,你方便聽我說話嗎?一個很長的故事。”
“你說,你說吧,我……我先把你引出來吧?我師父說趙傀要對付你的魂魄,要讓你形神俱滅!”
“不急。我說了我的事,你再決定要不要幫我的忙吧。從哪兒開始說呢……金水吧。離德陽大概十幾天的路程,有個金水鎮,就在清江城旁邊,其實挺漂亮的——”
月餘的事情,隻用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就講完了,雖然隱去了些東西,但已經足以叫程勝非明白這麼一件事——一個人的說辭事無巨細、合情合理,另外一個人的說辭語焉不詳、叫人厭惡!
“我師父……是真的被騙了!”程勝非在臉上狠擦一把,“我去找我師父,我叫她——”
“程姑娘。如果是你聽到了這樣的事,會不會先試著向另一個人求證?”
程勝非一下子愣住,過了半晌才動了動嘴唇:“我師父她……她這人耳根子軟,她……宗主,你不知道她前些年過得太苦了,她信錯了人才來到了飛雲觀的,她一直不甘心,所以她才一念差錯做了這種事,其實也都怪我,如果不是為了我,她……”
“你用不著自責。父母對兒女的好是不講什麼道理的,什麼事都怪不了你。”
程勝非驚愕地愣了一會兒:“你怎麼知道——”
“看出來的。”她聽見李無相似乎是笑了笑,“我能理解你師父。法帖這東西在尋常人身上是催命符,但她既然覺得我不是劍俠,又覺得自己有天心派庇護,得到了法帖,該是能留得住的。在這種誘惑麵前做了這種事,我倒不是很怪她。”
“隻是你師父這麼……這麼容易錯信他人,就不會是趙傀的對手。然山法帖,趙傀不會給她的,他的狀態跟你們想象中的那種鬼仙不同。”
“那……那我先把你救出來,我們從長計議,好好商量個對策——”
“對付趙傀,想要從長計議是最要命的。程姑娘,我今天,就要在此地料理了他。”
程勝非的心忍不住顫了一下——她忽然覺得自己想明白了。初見他的時候,隻覺得他俊俏好看,一下子就沒有惡感。可她知道自己不是師父那樣的性情,這種感覺發乎情、止乎禮,並不因為一個人外貌如何,就會為他掉下眼淚。
那是為什麼呢?她現在知道了——身邊的一切都暮氣沉沉、保守畏縮,可這個人的身上,有奔湧沸騰的氣血,有亮得耀眼的活力,像一股要掀翻一切的狂風!
她不想看到風止!
她深吸一口氣:“宗主,那我能幫你嗎?”
“能。”
“我要是幫了你,你能放過我師父嗎?”
“有你在,我不會太為難她。”
“好!現在你說,要我怎麼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