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讓我看看,你們有多霸道!”程佩心向後退到餘照統身邊,“餘照統!聽見了嗎?!今晚我們就用指月玄光和地火紫金爐向他們討教討教!”
餘照統沉默片刻,忽然將紫金爐向空中一拋,這寶物就在他胸前輕輕地轉動起來。
程佩心對他一笑:“餘——”
但下一刻,餘照統忽然抬起右手,在左手上猛力一擊,整個左手啪的一聲,立即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他這才又把紫金爐接回到手裡,趕緊從程佩心身邊退開,疼得口中嘶嘶喘氣:“我斷了,我斷了,我實在是沒有帶刀劍,幾位劍俠,這總可以了吧?”
程佩心圓瞪雙眼:“你!”
餘照統不看她,慢慢往霧氣中退走:“程觀主你也彆怪我……我也隻是為趙傀出頭的而已,結果發現竟然是誤會一場,還能怎麼樣?都是一家人,何必你死我活呢,程觀主,認個錯就好了,這……我先回去療傷了,全是誤會,不乾什麼宗門的事!”
三位劍俠冷眼旁觀,都沒有攔他。等餘照統的身影消失在霧氣裡,樹梢的陸壬霞才縱身一躍,跳了下來。這時李無相將她的相貌也看清楚了——看著三十多歲,與說話時不同,麵相看起來很和善,仿佛街上賣早點的攤販。穿著勁裝,頭發用紅帕子包起來了,要是卸下腰間的長刀,乍一看時會真覺得此人很不起眼。
但此時她右手中的一柄小劍嗡嗡轉著,走到程佩心身側六七步遠停下,往廟裡好好看了看,笑起來:“好一個帥小夥兒,我還以為老曾隻中意跟他一樣的粗獷漢子呢。李師弟,這恩怨是你的,你說,怎麼辦她?”
“你們太猖狂!”程佩心怒斥一聲,一下子將手擎起,把指月玄光托在夜空,又把手一張,要將天上的明月摘下來。可沒等她將手合攏,陸壬霞手中一道劍光發出,直奔她的手去,程佩心趕緊縮手,身子禦風橫移出兩步,又去摘月亮。
但赫連集的手中也是一道劍光刺來,逼得她不得不又把手縮回、再騰挪轉向,第三次將手探向夜空。
此時屋頂的第三道劍光發出,比陸壬葭、赫連集的不知道淩厲多少倍,隻聽程佩心一聲慘叫,掌心立即被穿出個血洞,那劍線又往上一提,將她的手掌切了個對半!
程佩心緊緊抓住右手,臉色煞白,卻緊咬嘴唇將另一聲慘護呼悶在口中,手指朝程勝非一挑,困住她的那白綾立即飛了回來縈繞在她身邊。又喝道:“去!”
白綾一分為三,如隱入霧氣中的白蛇,朝三個劍俠射去。陸壬霞與赫連集立即放出飛劍,專刺那白綾的端頭,劍光像鬥蛇的鷹喙一般,刺得那白綾左突右竄、變幻方位,卻就是近不得身。
而射向屋頂潘沐雲的那一道更加迅速淩厲,在半空中就一口氣化出無數條殘影,天羅地網一般地撲卷過去。潘沐雲低哼一聲,揚手發劍!
這一道劍光隱含血色,直接從殘影當中穿過,找準了其中一條,就見一片血光爆出,無數條殘影全都消失不見,程佩心放出的那條白綾被擊成無數絲絛,像漫天的煙般緩緩灑落在地上。
飛劍去勢不減,直奔程佩心的另一隻手,她此時才慌了神,已避無可避。但一柄長劍在這時擋在她身前,飛劍叮的一聲擊在劍上,長劍的前半截立即碎成一片晶光,將程佩心的上半身劃出無數細小血痕——
程勝非持著斷劍擋在程佩心麵前,神情淒切:“李宗主!”
喊了這一聲,又將手裡的劍一丟,跪倒在地:“三位劍俠!我師父是被趙傀蠱惑做錯了事,她……她……”
陸壬葭冷笑一聲:“要是人人都說自己是被什麼奸人、邪念蠱惑,豈不是人人都沒錯了?小姑娘,你起身,是你師父作惡,與你沒關係!”
程佩心臉上的傷痕也慢慢滲出血來,叫她的上半身看起來如同一個血人,向程勝非厲喝:“走開!回觀裡去!”
程勝非跪在地上轉臉看她:“師父!你認個錯吧!”
程佩心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瞪著她:“你給我回去!”
程勝非同她對視片刻,忽然撿起地上的斷劍橫在脖頸上,看著李無相:“李宗主,用我的命抵我師父的命好不好?”
陸壬葭皺起眉:“小姑娘,你是傻了嗎?你這師父——”
“她不是我師父,她是我娘……做女兒的為我娘抵命,天經地義,宗主!”
陸壬葭不再說話,看看李無相,又看屋頂的潘沐雲。
於是潘沐雲跳了下來,歎出一口氣:“小姑娘,她是你娘,一樣沒有道理。要一個惡人生育百十個兒女,豈不是多了百十條命?這可算不得什麼天經地義。不過,在兒女麵前殺死父母,也的確不是劍宗的道理。李師弟——”
他轉臉看李無相:“你想怎麼辦?”
這短暫的時間裡,李無相一直在想,這三位劍俠怎麼會在今夜來到德陽。是聽說了曾劍秋傳了自己飛劍術的事?還是聽說了自己在然山斬殺真形道行走許道生?又或者,是為了廣蟬子?
聽著潘沐雲問了這一句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想,自己該怎麼答,才會叫他們滿意?
可再看到潘沐雲那雙明亮的眼睛,以及另外兩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時,他就把心裡的這些念頭都辟退了,而決定這一回,隻按著自己的本心來。
他往前走出一步,站在武廟前的台階上,沉默著想了一會兒,抬眼看程佩心。
“程觀主,我覺得,這世上最難的事,不是殺人,救人,而是按著自己的本心來。在你那裡,你覺得幫著趙傀殺我,自己是有道理的。到眼下,該也隻覺得是自己技不如人、運氣太差。這些東西,我知道跟你爭不出個對錯。”
“可有一樣,你該比誰都清楚該怎麼做的——程姑娘現在打算用她的命來換你的命。你拋去心裡的意氣,覺得她該不該為你死?或者,今夜你生出這骨氣,絕不低頭,叫她眼見著你死於我的劍下,再叫她一輩子悲痛愧疚,是不是你這娘和師父該做的?”
程佩心張了張嘴,慢慢垂眼去看程勝非,被切開一半的右手劇烈顫抖著。
李無相歎了口氣:“你要害我,但沒成,我也就不要你的命。程觀主,你自廢修為,就還能安享幾十年的天倫之樂。再有,即便程姑娘沒有幫我,我也隻會是多受些苦、多拖些時日,一樣斃了趙傀脫困,你信嗎?隻不過到了那時候,就絕不會是隻要你自廢修為了。”
程佩心仰起臉,望向天空,身體發顫。而後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程佩心:“非兒,你想做劍俠,是嗎?”
程勝非愣了愣,將擱在脖頸上的斷劍移開:“娘……”
程佩心淒然一笑,看向李無相:“李無相,我這女兒不似我。我廢去修為,飛雲觀她就待不了。她這樣的性情,在天心派隻怕要一生淒苦,你們幾位,能教她做劍俠嗎?”
三人看向李無相,李無相就點了點頭:“我之前覺得,她和曾老哥脾性相投。”
“好。”陸壬葭揚聲說,“這小姑娘有血性,隻要她願意,我帶著她。”
地上那些由白綾散成的絲絛忽然暴起,化作絲絲白光從聚向程佩心的頭頂,下一刻,又從她的四肢百骸中穿了出來,都被染成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