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轉眼一看,那是個袒胸露背的少年,正在酒榻上躺著,一手拎著酒樽,一手撐著後脖子,翹著腿汲拉著鞋子晃悠。
見了劉備,那少年一腳甩飛了鞋子,光著腳蹦過來,將劉備拽到酒案前:“聽說大兄在雒陽乾了大事?”
劉備腦子裡轉了好一陣,才從腦子裡尋到關於這少年的記憶。
這是耿雍。
也叫簡雍——幽州人說話口音重,把耿讀成簡。
這是劉備真正意義上的小夥伴,是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的交情。
“乾大事?你聽誰說的?”
劉備暗自歎了口氣,簡雍口中的大事,多半不是什麼好事。
這就像過年回老家,老家的小夥伴說‘聽說你在北上廣當大老板’那種感覺……
果然,簡雍下一句就把劉備整麻了:“元起叔回來,說大兄豪擲萬錢在雒陽樂坊點了花魁?還說大兄在樂坊裡住了一整年?嘿嘿……那花魁長什麼樣子的?”
劉備心想這同宗長輩還真會傳謠言……
不過轉念又覺得——這特麼好像不是謠言!
前任去找曹操的時候還真就在雒陽樂坊定了包間,而且前任確實在樂坊住了一年——坐牢的時候去賺錢贖罪,天天給樂人編草鞋,劉氏草鞋都快成雒陽樂坊的紀念品土特產了。
思來想去,大概是劉元起不願讓劉備的母親傷心,也不願影響涿縣劉家的名聲,所以回來以後沒提過劉備打劫商旅吃牢飯的事兒,隻說他住進了樂坊。
這年頭車馬很慢,遠在幽州,想知道雒陽的事兒,可真就不容易。
衙門中人有公文傳遞,勉強還能知道點消息,而普通百姓卻著實是兩眼一抹黑。
“哪有什麼花魁,那是個誤會。”
劉備擺了擺手,換了個話題:“真要說大事,我在雒陽倒是放了把火,還因此落罪受了通緝,但那是為了拯救數萬流民……”
……
就和過年回老家吹牛逼一樣,在外麵送外賣,可以說成‘掌控無數人的飯碗’;
當保安,也可以說成‘執掌地方門戶’。
而劉備……
打劫商旅自然是在劫富濟貧行俠仗義,火燒糧鋪自然是為了拯救流民,劫掠離狐士族是為了取糧賑災。
甭管之前是不是為了這些,反正出劉備口中,入簡雍耳中的就是這樣。
吹得簡雍一愣一愣的,連連讚歎:“大兄竟做得如此俠義之事,恨未與兄同去!”
唯有被盧植逐出門牆不太好吹,所以劉備感歎著:“畢竟是做了不法之事,盧師剛直,自然不能包庇我……唉,盧師眼下官拜尚書,我一罪人,自不可再稱盧門弟子,免得汙了盧師的官聲。”
“大兄果然高義!”
簡雍遞上了一樽酒:“說起來,雍這兩年也做了不少遊俠之事,卻無大兄這般仁義之心。如今雍還在為一小事苦惱……”
“義無高低,事也無大小,你且說說。”
劉備正好說得口乾舌燥,端著酒一飲而儘。
其實,相比之下,簡雍這兩年做的事,反倒稱得上個俠字。
他與一些涿縣少年組建了個遊俠兒團夥,也就是有活力的小型社會組織,簡稱黑幫。
平日裡幫縣內商人解決些麻煩,比如驅逐縣內盜賊,索回被盜之物,追討爛賬之類的。
但並不欺行霸市,也沒有為非作歹,名聲還不錯。
年初鮮卑入寇幽州,有幾個胡人進了涿郡,簡雍帶著遊俠兒們去打了一場。
雖說隻是仗著人多將其驅逐,並沒有斬獲,但至少這行為確實算是真正的豪俠,在涿縣也有了點小名聲。
涿縣縣令聽說簡雍勇鬥鮮卑,本來打算征簡雍為吏。
但去年簡雍——當時還是耿雍的父親去世,耿家族人苛刻,辱罵其母克夫,還奪了孤兒寡母的田地。
簡雍一怒之下徹底改姓為簡,脫離耿氏另起家門。
離家改姓背棄祖宗,自然屬於大不孝。
這年頭,有不孝之名是做不了官的,連小吏都做不了。
簡雍苦惱的,便是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