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根據這個,判斷出該向前還是拐彎,或者倒車回之前的路口,及時提醒喬老師。
也就大半個小時,喬老師把車開到了城郊。
這裡有政府退耕還林的地帶,也有不少工廠。
車子停的這條路旁邊,就是一片廣玉蘭樹林,樹林南麵可以看到經典的白牆藍瓦大廠房,藍色瓦楞不鏽鋼的屋頂。
李老板頭頂針尾所指,就在廠房和樹林之間。
那裡有一大片空地,算是廠房的後門,堆放了不少合金廢料,也有用壞的塑料桶,用禿了的拖把掃帚。
比較惹眼的,是一座遍布青苔的石碑。
常人看上去,那就是一座老舊石碑而已。
楚天舒盯著那邊看了一會兒,卻能看出來,石碑上有一種墨色煙氣,嫋嫋擺動。
無論通靈還是學武,第一個門檻都叫做“開竅”。
這開竅,當然不是指真的打通某一個竅,而是指七竅感官整體升華的一個狀態。
仿佛從前七竅蒙塵,所見各色各景,都昏昧不清,一夕開竅,乾坤如水洗,明豔非凡,多姿多彩。
學武的開了竅,才能聽見自己內臟蠕動的聲音,開始把握血肉骨骼的精細磨練。
通靈的開了竅,才能按自家派彆,分彆以持咒、畫符等各類手段,純化心神,看見那些非人的幽靈遊魂,陰邪煞氣。
通靈人的道行深淺,往往看一天之內,能維持在開竅狀態的總時長。
楚天舒修持到現在,一天之內,能夠開竅五個多小時。
純以道行來說,放眼江淮地區,他也稱得上是個小高手了。
隻是他身上有病根,所學僅旁門,且沒有多少厲害法器,才聲名不顯。
盯了這麼一會兒,楚天舒已經看出來,那個幽魂的屍骨,應該就埋在石碑底下,不到兩米深的位置。
楚天舒沒有急著下車,先道:“打電話問李夫人,這廠房是不是她家的?”
喬老師撥通了號碼,那邊接的很快。
果然,那片廠房就是李老板的廠子。
廠後麵那塊石碑,李夫人也知道。
是當初選址之前,就已經立在那兒的老碑,也沒人維護,聽說是晚清時期的,沒有多少文物價值,本來可以隨便推平。
但是李老板看出,那上麵說的好像是個神童的事跡,覺得留著這塊碑,也是個好兆頭。
這兩年李旭上高中,李老板還給那神童碑前弄了個香爐,常常到那邊上柱香,保佑李旭能考個好大學。
“石碑上的字根本斑駁不清,他一共才能認出來幾句,不會就光認出了神童兩個字吧?”
楚天舒搖頭笑了一聲,“敢給這麼個不知來曆的東西就上香,李老板還挺勇敢。”
喬老師說道:“估計他並不深信這一類東西,當然也不懂得忌諱,隻是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結果打了個黴棗。”
喬老師頓了頓,說道,“既然確定了位置,要不乾脆叫個挖機過來,把這石碑推倒,屍骨弄出來曬一曬吧,我跟你爺爺的時候,有一回就是這麼處理的,那回最省心了。”
楚爺爺過了壯年之後就認為,驅邪除靈最好的辦法,是根本彆跟人家打照麵。
隻要打了照麵,多少會有風險。
“情況不同,附體李老板的這個多少還有點思維能力,你不給他來幾個狠的,就想挖他的墳,會激得怨氣更深,爆發出來,若把開挖機的人弄出個好歹,那就難收場了。”
楚天舒解釋兩句,起身下車。
“喬老師你留在這裡,我去看看。”
他穿過樹林,走向那片空地。
雖然空地上堆了不少垃圾,但石碑周圍兩三米,明顯是被特意清掃過,用幾塊鐵皮繞著基座鋪在地上,搞出了一塊比較整潔的地方。
砂鍋大小的金色工藝品香爐,放在石碑正麵,裡麵積累了不少香灰香棒。
楚天舒半蹲下來,捏起一撮香灰,看了看色澤,手指往香爐裡扒拉了兩下,表層的香灰基本都是新的。
上香上這麼勤,猶如是人向鬼拜請,難怪那東西明明沒太大能耐,卻能在白天都附在李老板身上出行。
再看石碑字跡,大多斑駁不清,分明隻是晚清時候立的,風化卻已經挺嚴重。
也就開頭幾段比較容易辨認。
幼即通經,七歲能詩,鄉譽神童,及長赴試……
李老板應該就是根據這個,判斷這是一塊誇耀神童的碑文。
畢竟除了誇耀之外,其餘跟神童有關的情況,一般不會立碑吧。
可惜,這個李老板,就遇上了一個不一般的。
楚天舒手指按在石碑上,以通靈人的視角,去看這篇碑文。
在那些斑駁青灰的石麵上,分析出曾經的字形走勢。
通讀全文,能看出來,這是晚清一個書香人家,家道中落後,寄望於家中神童,結果神童三番五次,連秀才都未能考取。
家中不許他分心旁騖,依舊隻要他苦讀,四十多歲,讀書不成,旁的也一事無成,形銷骨立,鬱鬱而終。
……然其廿載困頓場屋,竟不得青衿一領。汝父夙夜督責,夏楚加身,詈罵不絕,冀爾砥礪成器……
孰料爾冥頑益甚,浪擲韶華,終以狂疾暴卒……
不能入仕上報大清皇恩,是為不忠;不能錦衣奉養父母至親,是為不孝;不能名提縣誌光耀鄉裡,是為不義……
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不悌之輩,竟欲一死以逃之,吾今勒石為銘,以警後人……
這篇碑文,足足有七成分量,都是在罵人,罵這個埋骨地下的無用書生。
立碑者正是書生的爹,罵了書生一輩子還不罷休,連人死了,也要接著罵。
竟然用一塊罵人的碑,當了兒子的墓碑。
“難怪有這麼深的怨氣。”
楚天舒站起身來,“李老板對他兒子的高度期待,高壓教育,想必讓你想到了你爹。”
“你也是個可憐人呐。”
“但,你附身李老板之後,卻不是為了懲戒這個當爹的,而是盯上了李旭!”
楚天舒眼神一垂,看向地下。
“不去懲戒一個相似的爹,倒要催促這爹,變本加厲去害他兒子。”
“報複目標都不敢找對,當了鬼還這麼軟弱,那你這個鬼……不是白當了嗎?!”
話音剛落,周圍似乎寂靜了一下。
樹林裡麵,蟲鳴的聲音忽然消失,這些小家夥總是在某些方麵特彆敏銳。
轉眼之後,地下傳出咕嘟咕嘟,像是在燒開水的聲響。
黑色的煙氣沿著石碑朝上湧動,從絲絲縷縷,變得一團一團,如棉絮般。
有殘餘思維的鬼,就是容易上鉤啊。
楚天舒今天襯衫長褲,披了一件牛仔外套,眼神不變,手伸進了外套的口袋裡。
主動脫離屍骨,來到地表,這種狀態下,給你再來幾個狠的,之後請挖掘機過來,就沒問題了。
呼!!!
冷風吹動,黑氣在石碑上嫋繞,白霧在地麵上升騰。
周邊林地土壤間,如同掀起幕布般,飄起了一層白霧。
楚天舒臉色微變,抬頭看去。
這塊石碑距離廠房,本來不過十幾米。
現在他竟然看不到廠房了,隻能看到一層濃如絲綢的白霧。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背後樹林、汽車的景象,同樣已經被隔斷。
天上亦是濃白一片,像是大量白布,專門圍起來這麼一片空地。
隻有空地中的種種景物,還算清晰。
“這是……溢出區?!”
楚天舒眼裡針尖般的亮芒,似乎擴大了一圈,緊緊盯著前方的石碑,身形微彎,蓄勢待發。
“謔!還真能遇到這種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