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健談的攤主,聊不到兩句,話題就偏到孟大少的爹身上去了。
他爹可不一般,聽說早些年家裡窮,不到十歲就進染坊,當幫工學徒,人勤快,腦子又活,十幾歲就入贅,繼承了染坊。
聽說這人是上過京城,也去過交趾,走過南闖過北,見過洋人的新布,自己搞出來一家廠房。
鎮上幾個大富人家,彆人家都愛稱老爺,唯獨他家,要麼稱東家,要麼稱廠長。
據說,老孟就愛聽廠長這種洋氣的名字。
不過,也有些奇怪的傳聞。
說孟廠長有次回來,還帶回一個交趾女子,原先他家已有二子三女,在這個交趾女子進家門後沒多久,陸續夭折了四個,發妻也亡故,就剩下孟大少一根獨苗。
大夥都傳言,是這交趾女子妨了夫家,還有說,那女子根本是個鬼女妖婆,就不是人。
孟廠長也患了怪病,險些不治,還是省城裡一個厲害法師路過,把妖婆收了去,總算讓孟家恢複太平。
楚天舒聽到疑似同行的事,不由多打聽了幾句。
“那可是個有道高僧……”
“不對吧,明明是一位道長,那長得,跟畫上的老神仙似的。”
“我怎麼聽說是一位厲害的神婆,那神婆雖然救了孟家,勒索的也特彆狠啊,所以孟家這些年都不怎麼提那位大恩人……”
楚天舒聽到眾人描述出現這麼大分歧,就知道打聽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
他提著燒雞,繼續沿著大街走動。
整個鎮子隻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路,鋪過石灰和碎石,能容兩架車馬擦肩而過。
路麵上這麼多年人踩車滾,牲口踐踏,夯得平平坦坦,比石頭還硬。
路東邊的儘頭,通到大片田野之間。
路西邊,則是通到河岸邊。
那條河不算很寬,但水勢很急,河上一座青石橋,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年月,有些地方欄杆已經破損。
過了橋,就算是出了鎮子,橋那邊是大片竹林,沒有什麼好路。
聽說,年年隻有出竹筍,或者需要大毛竹砍來做吊腳樓的時候,才有鎮裡的人往那邊走。
楚天舒過橋後,看到林子裡麵到處都是人腿粗細的毛竹,碗口大小的斷竹樁。
厚厚的竹葉鋪在地上,人的腳步走過去,發出沙沙的輕響。
天上陽光穿過竹林間隙灑下來的時候,好像也染上了竹林清新的氣味。
“真是個練功的好地方!”
楚天舒心曠神怡,伸手拍了拍旁邊的一棵大毛竹,仰頭找了根結實的竹枝,把燒雞掛上去。
枝條被重量壓彎,油紙包微微搖晃。
竹林之間的人影,以更快的速度晃動起來。
《祁家老通背》,本來就包含多套練法,閃轉奔走,在無拘無束的大場地裡練拳是一種。
約束在一間屋子裡,動如猿猴,跳桌下地,屈伸間避讓桌椅,這也是一種。
拳譜推演優化之後,內容更加詳實。
楚天舒在這到處都是阻礙的竹林裡麵練拳,用的正是後一種練法。
身形走位上,有隨機應變的味道,但是四肢發力,眼睛觀察,手腳配合,都是順著拳譜的感覺,追求腦海中那種正確的狀態。
他的身影晃來搖去,高低起伏,左穿右行,右額要撞上毛竹時,忽然回返轉身。
步子曲折到極點,手腳上的力氣卻要越打越順。
力道順了,速度就再加快。
如果能在這種複雜地形裡,行動之間,顯出來一股全力衝刺的勢頭,那這拳法就真有了火候了。
林子裡無人打擾,手機和鬨鐘都不在身邊。
但是不斷被勁力淬煉,產生酸痛感的肌肉,還有肚子裡翻滾疊升的饑餓,會提醒楚天舒時間的變化。
日落西山時,他嘴裡嚼著燒酥了的雞骨頭,把手裡的空油紙揉成一團,快步走過石橋,往老馬酒樓趕去。
這拳法刺激腸胃的效果未免有點太好,晚飯他自己吃了一桌子,六道菜一碗湯,走了趟茅房,才去看自己的房間。
老馬酒樓規模不小,前麵大堂一座樓,招待吃飯的客人,後麵一座院落,左右兩邊是廚房和倉庫,倉庫邊上有道側門,通向院牆外,是茅房。
院落後又有一座樓,樓裡分隔出多個房間,就是住店的地方。
房間不算太大,但布局很合理,推開門就能看見,窗戶在北麵,床在右側,即東麵。
床邊有個木架,形似一張帶靠背的高瘦椅子,頂上可以掛衣服,“靠背”的木格,是用來掛毛巾的地方,對應“椅子平麵”的位置,則是放著臉盆。
西半邊空地有一張方桌,兩個方凳。
被褥是新拿來的,夥計還打來一桶熱水。
楚天舒洗漱之後,栓了房門,就滅燈上床。
隻是躺在床上好一陣子,他都沒有閉眼。
今天一整天,他沒能服用特效藥,晚上必定會做噩夢,夢境的遭遇多半還會變本加厲。
雖然說氣血旺盛後,能抵消噩夢帶來的不利影響,但就靠一天的努力,顯然不會有那麼大的進步。
楚天舒想到這裡,竟有些抗拒入睡。
“可,要是開了硬熬著不睡這個壞頭,那就更得壞事兒!”
楚天舒暗自發狠,閉上眼睛,伸手從頭至胸,按摩了幾個助眠的穴位,手臂漸漸鬆弛放平。
灰暗的天空,稀稀拉拉落著小雨。
楚天舒穿著單薄的襯衫,漫步在潮濕的荒原上,警惕的看著周圍。
草叢裡突然閃過一抹暗黃,竄出一隻黃鼠狼,嘰呀怪叫著就往他腿上咬。
楚天舒心頭一驚,上半身向側麵晃去,由腰帶胯,腳尖順勢上勾。
整條腿像繃緊的竹子一樣彈出去,踢中黃鼠狼。
喳!!
那黃鼠狼被他一腳踢飛,發出怪叫,遠遠落在水裡。
“嗯?”
楚天舒看著河裡濺起的水花,露出訝異的表情,按了按自己心口。
他知道這是夢境,在通靈人方麵的修為日益精深後,他就能把本來無序的夢境,變得越來越合乎邏輯。
從前有段時間的夢,是先被狼咬,下一刻就被牛踩,忽然又在山洞裡往下墜,毫無邏輯。
夢境有了邏輯之後,他好歹可以避開那些明顯的地洞黑坑。
可是,麵對夢裡的猛禽野獸,醜怪毒蛇之流,他還是會忍不住的心慌,隻能選擇逃避,最多能延長逃亡的時間。
明明他現實裡並不怕那些東西,但在夢裡的心慌感,就硬是壓製不住。
今天卻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剛才隻是稍微被嚇了一跳,沒有那種連綿不絕的心慌狂亂。
“難道,隻要涉足了武者開竅的一麵,至少就能在夢裡保住反抗的心氣?”
楚天舒眼睛亮了起來。
夜裡,馬掌櫃的房間燈火還沒熄。
他倒了一杯藥酒,拿了本書慢悠悠的品著,忽然聽到不遠處的房間裡,隱約有一點夢囈的笑聲。
是白天剛進鎮的那個年輕人?
“年輕就是好啊,做夢都能傻樂。”
馬掌櫃搖了搖頭,合上書卷,熄了燈火。
第二天早上,兩人在走廊裡碰見,馬掌櫃就問了一聲。
“昨晚一定做了場好夢吧,我那邊都聽見你在笑。”
“啊,我笑了嗎?”
楚天舒屋裡的水被他喝光,提著空壺出來找水,聞言略一思索,道,“也沒做什麼好夢,跟許多禽獸乾架,最後被一條蟒蛇絞死了。”
馬掌櫃看著他的笑容,怎麼看都不太信:“就這也能樂起來?”
“哈哈哈哈。”
楚天舒不再解釋,晃著腦袋,笑著去廚房找水了。
雖說他噩夢裡還是有數不清的怪物,夜裡又出了一身大汗,醒來還有幾分幻痛,但是能夠正常、清楚的去反抗,跟心慌到怎麼都做不出反抗的舉動。
這兩者,是天差地彆的感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