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風掠過荒地的野蒿,江月瑤倚著窯爐打盹時,發梢沾了層細白露珠。
早春的天氣還有些冷,睡夢中的江月瑤打了一個寒戰,裴大郎無聲地坐起身,將二郎壓在腿下的棉衣輕輕抽出,少年單薄的脊背擋住風口,火光照出他眼底與年齡不符的晦暗。
這幾日他細細觀察過眼前的人,明明是江月瑤,但又不是真的江月瑤。
他懷疑過眼前的女人不是自己的娘親,因為原來的江月瑤是不會管他們的。
自從他們的爹爹失蹤後,江月瑤也就變得瘋瘋癲癲,這麼多年都是他帶大幾個弟妹。
真正的娘親,怎麼會給產婦接生,怎麼會給他們吃飽穿暖,還要建造房屋?
真正的娘親隻會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思及於此,裴大郎抿緊嘴唇。
無論如何,他更願意相信是自己瘋瘋癲癲的娘親突然清醒了。
這樣……也好……
三十步外的鬆樹上,枯葉間閃過一線寒光。
大郎添柴的手微微頓住,炭灰掩蓋了他袖中滑出的袖箭機關,那是用四郎丟棄的竹蜻蜓改製的短程弓箭。
當然,按照裴四郎的習慣,弓箭上自然是淬了毒藥。
“誰?”裴大郎輕問,側目望向黑漆漆的鬆樹林。
林間風聲穿透,等了許久,林間不再有任何聲音。
他有些懷疑自己的直覺,他總覺得暗處有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們。
裴大郎獨自一人坐在窯爐前,默默地添加柴火。
江月瑤醒來後才發現,是自己的大兒子在幫自己看火。
她笑著叫大郎去休息,自己則加了一點柴火。
晨霧未散時,林間傳來陶甕相擊的脆響。
江月瑤從空間摸出半扇野豬肉,刀刃剁在案板上的節奏,驚飛了茅草屋頂的寒鴉。
切好的排骨放進剛買的大鐵鍋裡焯水,肉餡和著三娘采集的野蔥,案板上擺放著她剛擀好的麵皮。
她又親自去了樹林采集了一些野蘑菇回來,裙擺還兜著幾枚溫熱的野雞蛋。
竹簍裡紅傘白杆的毒菇被她挑出來,銀簪尖蘸著晨露點在菌褶上,見未泛起青痕才洗乾淨放入鐵鍋。
“這朵紅傘傘給四郎當毽子踢!”裴三娘獻寶似的舉起豔麗的毒蘑菇,被母親用竹筷輕敲額頭。
辰時的日頭剛爬上樹梢,“師傅們到了!”四郎趴在木床上脆生生喊道。
五個工匠剛轉過山道,便見江長庚領著三個小童立在青石邊,銅盆裡的熱水還飄著艾葉。
大郎捧著葛布巾候在一旁,發梢滴著未拭淨的溪水。
江月瑤揭開鍋蓋的瞬間,野蔥混著鬆茸的鮮香裹住二十個水煮雞蛋、數十個白胖餃子,排骨菌菇湯裡沉浮的油脂像裹了一層金紗。
張九抽了抽鼻子,灰白胡須跟著顫動:“這香氣……東家是煮了餃子嗎?”
他年輕時在京郊皇莊做過活,什麼山珍海味沒有吃過,此刻喉結不住滾動。
眾人圍坐時,見粗陶碗裡臥著白玉元寶似的餃子,蛋羹般的湯液中沉浮著金紗裹珠。
江月瑤大方,一個工匠給了兩個雞蛋。
這樣的吃食,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可堪比官老爺們的吃食。
江月瑤用木勺輕攪鐵鍋:“山野粗食,隻放了粗鹽並豬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