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山道被春雨澆得泥濘,江月瑤一路胡思亂想了很多。
茅屋炊煙混著皮蛋粥香鑽入鼻腔時,江月瑤望見大郎正在簷下磨刀。
少年將柴刀往青石上蹭出火星,玄色衣擺沾著的石灰,木柴堆上都搭上了小小的帳篷。
“娘親……”四郎舉著機關弩從柴垛後探頭,他得意地看著江月,“我給娘親做了連環弩!”
江月瑤歎了一口氣,四郎果然不靠譜,整天沉醉於他的機關,眼見快到晌午,竟然還沒有捕獵到動物。
她走上前,抱著買來的新棉被和雲錦衣裳。
將雲錦衣裳交給了大郎:“大郎,你幫這位公子更衣吧,娘親不太方便。”
大郎聞言手中柴刀一滯,木訥地點點頭,隨即拿起江月瑤懷中的雲錦衣裳。
裴大郎的影子在土牆上拉成緊繃的弓弦。
少年粗糲的指節懸在雲錦盤扣上,像獵戶麵對誤入陷阱的雪狐般無措。
“嘶啦”一聲裂帛,染血的舊衣終於剝離。
蕭霽蒼白的胸膛在暮色裡宛如冷玉雕成,幾處箭傷結著暗紅血痂,反倒添了破碎的美感。
大郎忽然頓住,柴刀磨出的粗糲指腹懸在對方腰封上方,仿佛怕碰碎了什麼易碎的琉璃器。
江月瑤放上土灶的藥爐騰起青煙在蕭霽蒼白的鎖骨處流轉,驚得大郎後頸滲出細汗。
“四郎來搭把手。”他沙啞的嗓音讓江月瑤迷惑不解,四郎默不作聲掀簾而入。
她隔著粗獷竹簾縫瞧見大郎的手在抖。
大郎喉結滾動,將雲錦罩衫覆上那片猙獰的舊傷,動作輕得像在掩埋戰場的殘旗。
稀疏透出的日光為蕭霽的輪廓鍍上金邊,未係緊的衣帶滑落半截腰身,瓷白的肌膚讓她感到無比尷尬。
少年鼻尖沁出汗珠,雲錦廣袖滑過蕭霽腕間時,那截皓腕竟比月光紗還要晃眼。
“娘親,這料子有些滑手。”大郎悶聲抱怨,卻將蕭霽的袖口理得齊整如裁。
雲錦暗紋在他粗糲指間流淌,恍若山澗遇到了青石,分明是格格不入的貴氣,偏被少年擺弄得服帖。
最後係玉帶時,大郎的指節卡在了螭首環扣間,急得用上劈柴的力道,驚得江月瑤險些衝過去製止。
蕭霽就在這時溢出輕咳,羽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蝶影。
藥爐騰起的青煙在蕭霽鼻尖打了個旋,混著三七、紫參草的苦香與血竭的腥甜。
他睜眼時恰有山風撞開竹簾,四月的陽光碎成金箔落進瞳仁,將江月瑤鬢角的木槿花映得通紅。
“我……我在哪裡??”蕭霽的嗓音裹著砂紙般的粗糲,尾音卻帶著一絲絲清越。
“我……是誰?”蕭霽抬手撫額的動作帶著刻意為之的笨拙。
江月瑤還未來得及說話,大郎已抖開靛藍粗布棉被將他裹成繭蛹,布匹摩擦聲裡混著少年壓抑的喘息:“你不知道你是誰?”
“姑娘是……”蕭霽的指尖虛虛搭在她腕間,玉雕般的指節泛著病態的青白。
他試圖支起身子,卻被裴大郎按住身體躺了下去。
“娘親在溪澗撿到你時,血都把青石染成胭脂色了。”大郎突然橫刀般插進兩人之間,窯火燒紅的鐵鉗似的五指攥著陶碗,神情古怪地盯著他。